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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即,江春又摇了摇头,这般的乡野汉子也不是谁都能遇得着的,绝大多数能遇着的皆是粗鲁莽夫,常年劳作将泥土沉淀在他们的指甲缝里,数日不漱口洗浴的汗味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若要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何其难,不论女子话语无人听,就是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又有几个女性能保证自己使唤得动老公去勤快洗漱?反正江春是没有这个信心的。

她在现代有同事就是这般,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自己在单位自是爱洁的,从来都将自个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回家里去,看着那被老公丢了一地的脏衣服臭袜子,以及睡前夜宵一顿,完了牙不刷脸不洗就上床的生活习惯,她们商量过,吵过闹过,但最终仍是无可奈何,也没听谁说是因为这个而离婚的……江春想着就能打了个冷颤来。

更何况,也不是谁都有高氏的魅力,能够将汉子收得服服帖帖的。

唉!还是要读书哪!只有自己站得更高了,才能看到那高度该有的风景来,一辈子窝山里种田养猪,那她看到的也就只有那些山野村夫……

二十这一日,一大早地,江家众人就起了。

外头天色青黑,山村静悄悄的,只闻后头小团山上时有时无的“咕咕”声,这是当地独有的“咕咕头”,江春一点儿也不陌生。可以说,她整个小学的冬日清晨都是在这种咕咕头叫声里度过的。

冬日天冷了,万鸟皆冬眠,就连猫头鹰都少了,只这种咕咕头,黑乎乎一团,孤零零地栖在枯枝头,突然间“咕咕”一声,与人声颇有两分相似,初闻会将人吓一跳。刚开始上学那两年却是觉得渗人,走路上若闻得“咕咕”一声,吓得脚步都要加快几分。到了后头,渐渐长大了,也就不那般害怕了,甚至最后两年,那“咕咕”的叫声已成了她孤寂山路上的唯一陪伴。

今日是文哥儿与江夏上学的第一日,屋里头,王氏给文哥儿和江夏各煮了两个红糖蛋,唤来两个睡眼朦胧的小娃娃,热乎乎几大口呼啸着灌下去,肚腹温热一片,人亦是全醒了。

文哥儿还记着昨晚睡前收拾好的书兜,碗才将放下,就急忙道:“奶,我书兜,书兜别忘了!”

王氏笑:“是嘞是嘞,你个憨娃子,都给你收拾好咯。刚才老半日唤不醒,现晓得着急了吧?快别啰嗦,来将这半碗糖水也喝了。”

这边文哥儿着急忙慌地折回去喝糖水,那边江夏却是缠着杨氏快把她头发扎好。春夏两姐妹皆是头发稀少的,要扎甚花样也无法,只得给她扎了两个小羊角辫,用红色带朵小绢花的头绳扎紧了,虽细苗苗黄绒绒两小条,但胜在清爽干净的,倒是增了两分水灵。

好容易将两个小主角收拾好了,让江老大与二叔送出门。王氏也无事了,只去烫了一锅米线出来,煎了两个鸡蛋捣碎,烧了一锅汤,搁几段鲜韭菜,余下众人每人一大海碗地吃了,就是小江春也饱饱地吃了一大碗下去。

待天慢慢放亮了,江家两兄弟也家来了,众人眼见两姊妹终是顺利入学了,也就该下地的下地,江春依然是喂猪喂鸡的活。

那十只大花公鸡和下蛋母鸡,早已食量大增,后园那点虫虫草草的,自是不够填肚子的了,只能每日里舀些猪食出来一起喂了。还好搬家时舅家送来那六只大公鸡被王氏提脚卖了,不然更是养不住了。

更何况还多了一对红毛猪,圈里黑花的那两头也已不是当日的小矮子了,现今随便搭起来的猪圈早就关不住它们了,四脚落地都快有小军哥儿高,若是抬起前腿站起来,那都与江春一般高了……总之都是吃得多,光找一篮猪草是不够的了。

江春内心是崩溃的:猪都长得有我高了,我的小矮人毒何日得解?!摔!

闲事少叙,挨晚太阳落山后,二叔接了文哥儿兄妹两个家来了,自是少不了一番热闹玩笑。

到得二十三这一日,高氏老早就催着江春先将自己要带去学馆的衣裳给收拾了,横竖也就那一套新的与一套短衫配裤子的,再拿上两件小姑娘家的里衣与亵裤也就罢了。床单铺盖与洗漱用具估摸着馆里会统一发放,自己能带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王氏递了八两银子与江老大,再对着江春耳提面命一番,无非是“去了定要好好学,给村里这些狗眼看人的瞧瞧,我孙女以后定要考个女进士的”“银钱得省着花,学馆饭堂要多吃点儿,莫花钱买外头零嘴”“下学了莫往外头跑,轻易莫上街市”等要交代的话。

倒是高氏,眼看着自己养了十年的姑娘就要出去了,万分不舍,忽而担心她以后可能吃饱,忽而又害怕可会被学里同窗欺负了……想着泪水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欲掉不掉的,端是可怜……父女两个将她宽慰了半日。

临要走了,她又悄悄塞了一两银钱给江春,让她若觉着饭堂饭菜不合胃口可上街买点零嘴吃,江春早就从自己私房里拿出了二两,自是不会要她的钱。最后实在无法,江春只得保证,自己若有甚事,定会去迎客楼寻舅舅的……高氏悬着的心才放下些。

真是应了“儿行千里母担忧”!

待父女两个到得学馆,门口已是排起长龙般的队伍了,对于经历过上万人开学场面的江春来说,这区区百来人,自是不觉着有甚的。只苦了爹老倌,见着那多人,均是这县里或下头乡镇里殷实人家子弟姑娘的,一个劲叮嘱江春不可招惹是非,好好读书与人为善……唉!真是老实人,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就能相安无事的,麻烦它总会找上来。

这不,两人好好排着队呢,前头两个穿着八宝福褂的少年已是嘻嘻哈哈打趣起来:“哎,胡老四你说这黄毛丫头能够得着书桌不?这么矮,怕是连饭堂桌子都够不着哩……啧啧啧,委实矮得可怜,怕不是来读书罢?莫不是这馆里新招的扫地丫头?哈哈哈……”

“徐老二你去问问啊,看她可是扫地丫头?”那叫“胡老四”的唆使着。

“嘿!黄毛丫头,叫你呢,就是你!喂!你东张西望个甚?就是叫你哩!”“徐老二”非常不满意她没听见自己喊她。

“哦,黄毛丫头是叫谁哩?”江春恨不得当没听见。

“黄毛丫头自是叫你啊!”

“哈哈哈,原来黄毛丫头在叫我啊!”江春露出半排细细的小白牙。

另一头胡四亦笑出声,只那徐二半日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骂道:“这丫头与你那堂妹一般,是个牙尖嘴利的,定是顿顿吃刀子长大的……小爷我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倒是那胡四颇为意外,本以为只是个村里丫头捉弄逗乐一下呢,谁晓得也是个嘴巴厉害的,嘶,现今的女娃当真是惹不起哇!

江老大见那子弟二人自转过身去了,方才松一口气,劝姑娘道:“春儿你也是牙尖嘴利,以后少些理会他们,自己好好读书……”

江春见他这老实人翻来覆去也只会这几句,自是忙不迭应下了。

好容易排了个把时辰才轮到二人,先与那负责誊录造册的夫子,报上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存殁、已仕未仕、有无犯罪记录等履历,方能另排一队办理入学手续。

待交了五两的束脩,并第一个月的食宿费三百文后,得知须花四百文采买床单铺盖与洗漱用品,江春|心想,早晓得就家带来了,还能省一笔钱呢。不像前头那两个有家下人帮着跑腿,父女两个提溜着大堆杂物,又去旁边桌子领了“冬青馆东甲二”的学寝钥匙,才照着钥匙编号去找学寝。

离那日所见的红瓦房不远,有三栋与众不同的青砖瓦房就是学寝了,依次寻过去,第一栋叫“远志居”,见进出的皆是些少年,该是男学寝。第二栋就是“冬青馆”了,正是二人要找的女学寝。江春伸头往后看了一眼,还有栋叫“崇文院”的,也是男学寝,看来学馆里还是男多女少啊。

倒是那冬青馆前,自有专司学寝的女夫子接过二人钥匙查验,无误后方可允江春独自进去,而江老大则只能在外头等着。

想着自己进去半日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收拾妥当,也不忍心爹老倌在烈日下手足无措煎熬的,江春又折出去与江老大说了声,让他放心家去吧,待二十七那日下了学自己会家去的。

江老大忙将剩下的二两银角子并三百文制钱全塞给了姑娘,二人忙了半日早就空心饿肚了,江春自是不肯让爹老倌生无分文家去的,她又给塞回去,只道王氏那日给的钱还有呢。江老大也不听,只一股脑塞给她,还低声嘱她定要贴身藏好了……

二人为着一把钱推来塞去的,恰被身旁过路的几个女学子听见,发出阵阵笑声,直将个农村汉子笑得更不自在了,逃也似的离了馆门前。

唉!江春又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拖着行李,艰难地找房间去。好在这“甲”指的是一楼,不消爬楼梯,“东”就是以中间木头楼梯划分,她往左转,走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就是了。

打开学寝木门,屋子是早就打扫干净的,只两张床铺,那室友倒是还未来。她就自选了靠外头窗户那张,打扫净床板,将自己的铺盖给整理好,又将床旁木柜给收拾了,拿出自己带来的衣裳放好,将木盆帕子等洗漱用具放好,也就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