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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则是说普通话的,估摸着是京市来的医疗团队,眼神里不乏打量和疑虑。

清音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微微颔首,“客气。”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光看文字性的病例记载,我也没什么头绪。”

秘书见她从容有度,声音含蓄内敛,心里已经有了点好感,再加上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他倒是想安排包机把老人家送回京市,可动一下就吐个不停的身体,万一飞行途中出点什么意外,他可担当不起。再加上京市委派的医疗团队已经来了这么多天,依然无从下手,即使飞回去,也无非就是一样的话。

“清院长请稍等。”他上楼去请示老人家,似乎是得到了老人家的同意,他又下来请清音上去。

清音将出诊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跟着来到一间宽敞昏暗的房间,窗帘拉得紧紧的,床旁有一名中年女护士正在给老人家测量血压,床上的老人则一动不动。

按动气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清音视线不好乱看,只觉得时间过得分外漫长,终于等护士出去之后,老人家虚弱的抬抬手,秘书赶紧介绍她身份,老人浑浊的眼珠子看过来。

清音终于知道为什么电话里什么都没说了,老人家的状态确实很差,非常差,在任何一家医院都会被下病危通知书的程度。

“您好老首长,我来给您看看脉。”

见他点头同意,清音才走过去,微微弯腰,将手搭在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上。

那只手,挖过地,扛过枪,批阅过无数重大文件,构建出这个高速发展的和平社会,曾经也是铁骨铮铮,如今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子包着骨头。

老人见她弯着腰,虚弱道:“坐着吧,累。”

清音从善如流,坐在刚才护士坐过的板凳上,开始聚精会神的感受起来:双手尺部脉象都是弦且细数,这说明有热,有阴虚。

又嘱咐张开嘴,伸出舌头,果然是舌面光红,几乎一点舌苔都没有。

按理来说,正常人的舌面应该是有一层薄薄的或黄或白的像青苔一样附着的东西,但老人家却一点都没有,清音想了想,问秘书:“老人家平时有没有刮舌苔的习惯?”

上辈子她就遇到一些病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很喜欢每天刷牙的时候把舌苔刮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瞎科普,说口臭就是这层舌苔引起的,结果来看病的时候,舌苔上光滑滑干净净,啥都看不见,清音怎么进行舌诊?她有时候对这些不负责任的瞎科普挺生气的。

“没有。”

清音点点头,那就是纯病理性的无苔,这是疾病凶险的表现,清音愈发不敢放松,又看了看老人家的眼睑、牙齿、舌下静脉,摸了摸手足心,在脘腹部进行了一系列详细的触诊……可以说,都没问题。

“老首长在京市的时候,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很好。”

清音点点头,确实,要是一般老人到了这个状态,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他还能微弱的说话,还能发现她一个小医生是弯着腰帮他诊脉会很累,这是一位表面很严肃,但内心却十分柔软的老人家。

“老人家的大小便如何?”

“大便三天一次,量极少。”

清音点头,这是正常的,这么严重的呕吐,胃里没有任何东西,肠道里自然也很少,能解一点点,已经是他不错的身子底子在支撑了。

“小便也少,淋淋漓漓,老首长历来有前列腺的问题。”

清音继续点头,这是老年男性的通病,十个里九个半都会这样,她本打算略过,但忽然,她想起个事,“老爷子以前一直就有这毛病,那他现在的尿量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秘书摇头,并递来最近一个星期的尿量监测表,清音对照着看下来,每天虽然都是少尿,但整体相差不大,“有没有来石兰之前的数据?”

“有。”自从老首长病重,他的病案资料非保密部分就由专人送过来一份,清音对照着看,发现也是一样的少尿,整体相差不大。

可按常规来说,这几天呕吐加重到如此程度,身体内的水分已经从上面出去了,下面应该会减少得非常明显才对。

清音赶紧又把手搭上去,着重感受双手尺部的脉象,再对比寸部、关部,这里的脉象细数确实是更明显——难道是下焦水热互结?而不是单纯的阴虚,或者单纯的胃气上逆?

“清院长,怎么说?”秘书见她似乎有什么发现,神情一振,双眼发亮。

前面的所有医生,问完基本情况之后,就沉吟不语,且问的也没清院长这么详细,连发病前的尿量都要看。

“在中医理论中,导致呕吐的原因很多,但基本病机是胃气上逆,这是公认的原理,所以前面几位医生的治法也不算错,但具体情况因人而宜,老人家这么长时间的间断性呕吐,应该不是主动的上逆,而是被迫的上逆,身体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的意思,是有什么堵住了。”

秘书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

“举个例子,就像一个水龙头,如果下面不出水,但阀门又没关掉的话,管道里的水只进不出是不对的,肯定要找一个出路,例如往上喷涌。老人家现在的情况,就像这个水龙头,下面滴滴答答,上面喷涌而出,我们要做的,不是关掉进水口,而是打开下面的通道,俗称的上病下治。”

“上病下治,上病下治。”秘书重复了两遍,觉得是有那么点逻辑上的道理,但总感觉跟“头痛医脚”有点类似。

“您也可以理解为是头痛医脚。”清音笑了笑,水热互结于下焦,形成一股热气,热气往上走的时候伤害到了胃,所以它就会条件反射的呕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除了呕吐老人家没有其余任何不适,连恶心感都没有。

这种呕吐,单纯是胃在“反抗”。

“请开药吧。”床上的老人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他耳朵是打开的,能清晰地听见他俩的对话。

秘书闻言,心头一惊,老首长这是……要知道,此前的包括在京市看过的那么多医生,都是经过允许当着他的面讨论病情的,不然他作为专职生活秘书,不可能连这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而那些医生面对他的提问,要么支支吾吾,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就是一句“先按常规治法试试”“先观察一下”,要么就是一串专业术语听得人云里雾里,但这个清院长,从头到尾不仅认真,细致,而且还很耐心,把晦涩难懂的中医理论解释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通俗易懂。

这种语言组织能力,是建立在充分的自信上的。

而老首长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以前的医生,他听完就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但今天的清院长,他居然主动让开药,这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清音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在秘书思考的工夫里,她已经开好一张处方,用猪苓汤加减,“先吃三副看看,有情况随时叫我。”

秘书有点犹豫,“会不会还是喝不进去?以前的药都是入口即吐,要不要换个给药途径?”他记得西医那边就是采取鼻饲的方式。

清音摇头,“不用,这一次老人家不会再吐了,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对自己的诊断有信心,只要诊断没错,打靶就能正中红心。

秘书纹丝不动的脸上再一次出现裂痕,他探究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心说这清院长的年纪不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那她说这么绝对肯定的话,是真的自信使然?

老人家轻咳一声,秘书懂了——至少,别人开的药,冯老不发话,但这位清院长开的,他老人家是有意试试的。

试试就试试呗,秘书拿着方子下楼,找京市来的专家团队审核处方,确保无原则性错误之后,才让人去抓药。

而在等药的时间里,他再一次打量清音,顺带找打电话那位询问清音的具体资料信息。那边也很快会意,打电话送人事局调了清音的档案过来,他仔仔细细的查看。

不知不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中药终于熬出来了,两名护士帮忙喂药的时候都有点战战兢兢,这一个星期以来可是吐过很多次了,不知道今天又要吐成啥样。

然而,她们小心的喂进去,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老首长艰难的一口一口咽下去,不仅没吐出来一点,还再次主动张开嘴,等着下一勺。

护士:“?”

秘书:心头大喜!

看向清音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清音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一小碗药汤喂完,都没吐出一口,这才松口气,下楼……嗯,楼下的白大褂们依然站着,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点探究和好奇。

很明显,她能在上面待这么长时间,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清院长这次,又看对喽!

等老首长睡着后,秘书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喜色,下楼的脚步都轻松了两分,“这几天麻烦几位主任了,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长长的舒口气,他们来了这么多天,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啊,这么多天在里头就跟封闭式管理似的,虽然管吃管住,但……治不好病,谁也吃不香睡不好啊。

清音拎起出诊箱,准备跟着大家伙一起走,结果秘书却说:“清院长请留步。”

清音:“……”

于是,其他人彼此交换个眼神,赶紧走了,只留清音在客厅里待着。她才不傻傻站着呢,直接坐下,呷一口工作人员倒的茶,哟呵,还是逍遥茶!边喝边打量屋内摆设,其实这也不是冯老首长的家,只不过是他临时下榻的地方而已,也看不出老人家什么风格,但从他的穿着和说话语气来看,应该是一位非常严肃且正直的老人,年轻时候有勇有谋,铁骨铮铮,老了也勤俭朴素,很有老一辈革命家的优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