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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境的地谷之底在高峡之下数千米之处,深幽无际,百瘴丛生,是凡人和修士都从未踏足的地方。

别说鸟不下蛋的地方了,这地儿连蚂蚁都不想待。

一片如亘古长久的静默里,一个神和此界的天道在这种地方对峙。

“正因为你是神,才应该在此界被天道管束。”

天道小猫猫挣扎了一下,小爪子软软的,哪里能挣脱了秦四喜的手。

秦四喜捏了下它爪子上的肉垫儿:“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九陵界,许多事之前不与你计较。我成神虽然只区区一百多年,也从未听过诸天神界的神要受天道管束。若二千世界都如你这般把一个神从诸天神界叫下来加以管束,那神还是神么?”

天道小猫猫抬头看着她。

她的眸色深深:

“我自一开始,就没有要在此界为尊为主的意思,从我降临此界,我所行所做,只求无愧于心,我说得可对?”

地谷实在幽暗,天上只是飘来了一朵云,地谷里就彻底黑了下来,越过无数嶙峋枯槁的荒石才到达此地的光急匆匆鸣金收兵。

它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小心翼翼,并无破敌之力。

天道小猫猫晃了下尾巴,一点点细微的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四周。

“我要做什么也与你商量……你借我之力我应了,我要借你之力也与你有一说一,我说得可对?你,一界天道,如何对我的?”

天道猫猫不吭声,只有眼神很严肃。

严肃得有一点点心虚。

秦四喜把它放回自己的膝头,由得它坐在自己的膝头:

“从何时开始说起呢?就从,你落于我身上,试探我这因果之神是不是真的能阻隔因果开始说起?还是从,你让我掐断弄雪神君与北洲之间的因果开始说?又或者,我们来说说,为什么你让我来到人间境,‘偏巧’让我遇到了那对去祭拜‘还圣元君’的未来帝后?”

金色的光团从秦四喜的身上缓缓飞出。

“一十年帝运,你是想我给谁?武家女儿?孟停知?还是,孙瑶瑶?宋霜?又或者,那个在黄泉道上送我的阴差?徐不忧?”

天道小猫猫低下头,舔了舔爪子。

“你一界天道,想要借我之手不沾因果,却对我多加隐瞒,几番试探,做了这些,你何曾守了天道的本分?你是天道,怎么能将神如棋子一般摆布戏弄?”

毛茸茸的小脑袋被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天道小猫猫抓了抓自己不听话的尾巴。

它偷偷看秦四喜,只看见她一脸闲适地看着自己。

它说:“徐渡归杀生十世,积善十世,有功德加身,他身有气运,本不该做阴差,而是做一十年乱世之君。”

“徐度归?”秦四喜的手指顿了下,“原来是他。”

真没想到,那位喜好唱歌的阴差,也算是个旧相识。

“他不肯当皇帝,你就要从我这儿把帝运给他?一十年乱世之君……这人间境才太平了不到一百年吧?又要乱世了?”

天道小猫猫喵了一声。

“这些疠气一直在浸染凡人境,厉鬼丛生,黄泉生波,你之前五百年活人九百六十九万二千四百零……二十四。”

“加上你建的堤坝水渠让许多人都能吃饱喝足生孩子,让朝代动荡也小了许多,再过几年,多出来的人就会有几千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生气,凡人境的结界承载不下,缝隙更大,到时候不仅有疠气,甚至会有魔物顺着缝隙爬上来。”

“凡人根本无力对抗,只靠黄泉阴差也难以支撑,想要人间境不沦为鬼蜮,最好的办法就是起乱世,这就是天道的平衡之法。”

起乱世,多死一些人,人间境的结界就能多维持些日子。

“原来如此。”

天道小猫猫探头,它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神。

“就算你昨日杀了几千极恶厉鬼,也只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

最后这句话,真的很像是威胁。

秦四喜转头,看向幽幽散发着疠气的地缝。

凡人境的结界……下面是什么?

小猫猫瞪她:

“人间境结界与天道相连,你如果对这些结界缝隙动手,就会立刻被驱逐离开九陵界。”

在她怀里,天道小猫猫渐渐化成了云气。

“沧海神君,你在此招引天道,已不为此境所容,虽然二日未到,你也该走了。”

黄泉路旁,一个阴差提着灯站在彼岸花丛中,见到了从黄泉路上带着一只鹅走过来的女子。

“秦娘子,阴差徐不忧为您引路归途。”

秦四喜停住脚步,看向他。

“徐阴差,我提前了将近一日回来,怎么你还在这?”

徐不忧脸色僵硬,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亮,唯有手中的灯散发着冷冷寒光。

他对秦四喜行了一礼:

“秦娘子斩杀数千厉鬼,功震黄泉,阎君命我早些相候。”

唇角轻轻一动,就是阴差不会有的生动笑意,秦四喜说:

“那多谢徐阴差。”

徐不忧又行了一礼,才跳转了身子,手里的灯也是一晃。

徐不忧,徐度归……

人生的最后几年,秦四喜听过这个名字。

带头作乱的江洋大盗。

接济流民的豪侠义士。

她修建沧浪渠的时候,被觊觎修渠银子的知州刁难,事情闹得不小,连很多同伴都劝她不如暂时等等,先去修九曲江。

一天夜里,徐度归给她送来了十万两白银,和一颗人头。

东西摆在河堤上,整整齐齐,寒光凛凛。

知州的人头上放了一封信,写了几个字:“杀人者徐度归,修渠者秦娘子,善道有君,杀道有我。”

朝廷中有人以“与逆贼勾结”之名想要问罪于她。

不过第一日,那人就被

徐度归一箭射杀在了上朝的马车上。

京城最热闹的街头,徐度归手持长弓,大笑道:

“这般一个脆头狗贼,竟敢将你爷爷我与秦娘子相提并论。”

直到她飞升,徐度归还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

至于他的结局……

秦四喜看着面前缓缓走路的背影。

脚踝不能弯曲扭转——只有跪死之人成鬼之后才会如此。

走了好一会儿,走过了望乡台,走过了转轮殿,走过了孽镜台……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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