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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包括闻雪时,他也转瞬即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娄语刚好瞄到这一幕。

从重逢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但从前她是经常看见的,比如阿维伲翁的深夜,她喝光可乐还在吸吸管,发出噗的一声,他就这么笑。

这个笑容已经不再和她关联。

哪怕当时还在误解他和黄茵花是情侣时,她都没像现在这样——像有一块最大的芥末,忽然糊到了鼻腔上,来势汹汹,呼吸堵塞。

并非是认为闻雪时对冯慈有意思,她产生了吃醋或者怎样的情绪,不是的。

到现在为止,那两人的私下交流都只讲了几句话,如果这就能有好感,那闻雪时的喜欢也太廉价了,这不是他。

他看着冯慈笑,她心里很微妙地知道,只有一个可能。

他透过她,隐约看见了最开始笨拙到不行的娄语。

难寻少年时,可总有少年来。

这是如今的她再也无法让他看见的,他从别人身上看见了。

她突然觉得很伤感,一种眼睁睁看着过去的时光无法挽回,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远,被时间打造得面目全非的伤感。

娄语转动圆盘,伸手去夹桌上的芥末木耳,囫囵塞进嘴巴里。

真的吃到了大块芥末,她被辣到,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没拌匀。”

她嘟囔着,一边伸手捻掉眼眶的湿意,因为害怕摁出细纹,连摁都摁得特别小心。

章闵立刻把纸巾递过来,示意她赶紧擦擦。

娄语道谢接过,闻雪时隔着章闵看她,手指掂起高脚杯的杯梗,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光,然后伸手按了服务铃,让服务员更换了新的蘸料,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

冯慈重新端起酒杯,向娄语和章闵敬酒:“不过我还是要最感谢娄语姐和章导给我这个机会!”

其他几位演员自然也不落下风,赶紧举杯:“我们也很崇拜闻老师和娄老师!章导也很厉害!”

章闵摆手:“行了行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别说客套话了,一起敬一杯吧。来来,两位主演也互相敬一杯。”

娄语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重新倒了一杯新的,探长手去碰闻雪时的酒杯。

砰,酒杯相撞的声音干脆利落。

“闻老师,我敬你一杯。希望咱们之后的拍摄都能顺利。”

她先一步干了,闻雪时按了按眉心,也干了杯中酒。

章闵两只手各攀在两人肩上拍了拍:“如果没问题,明天我让统筹出原本的通告?咱们试试?”

两个人都没意见地点头。

目的达到,章闵松口气,没再让大家多喝,免得影响到明天拍摄。

饭局散场,一群人集体往房间移动,各自楼层不同,只有娄语和闻雪时都在二楼。

两人和章闵他们道晚安,人群散开,空气瞬间变得很安静。

闻雪时公事公办的口气问:“要对一下明天的戏么?”

娄语的脑袋因为酒精有些涨,但其实她喝得并不多,头脑是清醒的。

“不用了,应该没问题。”

“你确定?”

“嗯。闻老师早点休息。”

他也不强求,站在原地目送她进了房间。

次日拍摄,终于又是两人的对手戏,章闵故意没让统筹排特别亲密的,但就算不怎么有肢体上的过分亲密度,但在情感上依然有强烈的对流。

这场戏,秦晓霜躺在他们布置的新沙发上等翁煜回来。他这天有航班的飞行任务,本可以下午落地,两人说好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她妆都画完了,却久久等不到翁煜落地的消息。

新换的沙发很软,等着等着,她就在上面睡着了。

电视开着声音,掩盖了半夜回来的开门声。

翁煜进屋,看到沙发上蜷着的人影,抱歉又心疼地想把人抱到床上去睡。

她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翁煜以为张口要被她埋怨,结果她只是看着他,眼睑下是晕开的黑色眼线,脏乎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张口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了初中的一个暑假傍晚,天气很暖和。”

“然后呢?”

“没然后了。”

他失笑:“什么啊?”

“就是想等你回来,和你说说这个无聊的梦。”她撇嘴,终于露出一点不满,“谁让你回来太晚了,不然我还能多记住一点。”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没有啊,我没怪你!”

“ok——”

章闵叫停,眉头又轻轻皱在一起。

“你们等一下。”

她放下对讲,直接拿着剧本走到了现场。

“这次雪时我先不说了,也不太好。而你,娄语……你的状态也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因为你是这场戏的戏点,我的特写全在你身上。”章闵语重心长地给她剖析,“你们现在是感情最好的时候,所以你不怪他来这么晚,不怪他的迟来导致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泡汤,你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只有喜悦,和他聊梦境是因为你真的做了个很好的梦,所以你想和他分享。”

娄语神色凝重地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你刚才给我的感觉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感觉就像是,你们不是热恋到所有问题都可以抛到脑后的情侣,而是已经谈了很久彼此都特别疲惫的怨侣了。你聊到梦的话题也不是单纯和你的爱人分享你当时的感受,而是你们已经无话可说,害怕说起来就会争吵,所以扯到了一个无聊的梦上。你可能甚至都没做梦,因此梦的然后是什么你也说不出来,你只是想逃,避免沟通和交流,因为你不想再受伤了。”

娄语抿起唇,脸色越听越苍白。

章闵剖析的根本不是秦晓霜,她根本就是切中了娄语自己都不知道藏在身体哪里的某一面,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

她确实没入戏,没演好秦晓霜,把自己过多地代入了。

在自己和角色间来去自如的本领终于失灵,她喜欢这个故事,可喜欢的代价就注定会失去一些理智,勾出一些本能。尤其是昨晚的饭局,起到的效果根本是雪上加霜。

章闵斟酌道:“其实如果找不到状态的话,没必要勉强。没关系的。你们现在的状态,我继续把一些闹矛盾和分手的戏提上来。反而你们可能会演好。我本来是觉得这些戏需要情绪铺垫才往后放,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点多余。”

娄语摇头,很坚决道:“章导,给我十五分钟时间就好,重新拍这条。”

章闵端量着她的神色,权衡之下点点头。毕竟等十五分钟和直接换场的时间比,那显然该选十五分钟。怕的是十五分钟过去后状态还是不行,那还是得换场。

娄语匆匆回到房车,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冥想。

以往这套方法挺管用,闭上眼睛,周遭声音就慢慢淡化了,但这次却不行。她脑袋里不知被谁安上了扩音器,连最远的声音都近在咫尺。

所有声音在耳朵边打架,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劝架人,反倒被打得鼻青脸肿,什么能耐都没有了。

娄语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给闻雪时发去了一条微信。

‘你现在在房车上吗?’

他很快回:‘在。’

‘我们拍之前再对一遍吧,我现在过来找你?’

‘可以。’

娄语拿起剧本,一鼓作气地敲响了闻雪时的房车门。

“进来吧。”

她闻声推开门,他正坐在沙发上把烟泯灭,抬手挥着空气里的雾气。

“你来得太快了。”他说,“车里有点味道,得忍一下。”

“没事。”娄语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摊开剧本,“你昨晚是对的,应该提前对下戏。不过现在对也不晚。”

闻雪时嗯声:“那来吧。”

两人对了一遍台词,娄语盯着剧本,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关。

闻雪时见她沉默,直接道:“别逞强了,去跟章闵说换场吧。”

娄语坐着没有动。

“你知道外头已经在传我们什么样的话了吗?”

他抬眉询问地看着她。

“都在说我们不和。”

他了然:“怪不得这么倔,一定要把这场戏拿下。”

“我是为了剧组考量。”

“应该还有别的私心吧。”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状态不对,让别人看到肯定会质疑你的专业能力。你忍受不了这点,对不对?”

全中。

娄语眉头一抖,干脆摊开来讲:“既然闻老师都清楚,那就配合一点,毕竟这也是为你好。”

“那你昨晚情绪难过,也是因为听到别人说你不好的声音了?”

娄语惊讶:“什么难过?”

“明明不是被芥末呛到。”

娄语的胸口突突一跳,面上还是嘴硬:“就是芥末。”

他脸上漾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意,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这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安抚的语气道,“在这个圈子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可你已经做出一点成绩了,你要相信你自己。”

即便两个人还在置气,他还是选择放下他的情绪来安慰她。

此刻,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涌过娄语的心头。

她笑,该如何讲呢,自己的确还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她这些年早成长了,不再是那个会和人据理力争偷偷伤心的小姑娘,甚至因为不被他理解冷战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