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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放纵

告知我难寻你芳踪

回头也是梦

仍似被动

逃避凝望你

却深印脑中……”

康盂树在黑暗中缓慢地深呼吸,恍惚中,又闻到了山茶花的芬芳,浓郁悠长。

*

千里之外的京崎,黎青梦踮起脚尖,够到货架上的那瓶山茶花沐浴露,把它放进了推车。

里面已经放了一些食材,有挂面,西红柿和鸡蛋,打算回去简单地煮一碗西红柿鸡蛋拌面当作晚餐。

虽然现在这个时间点,几乎可以当作夜宵吃了。

但没有办法,她现在找到的工作太忙,几乎每天都要忙到这个点才下班。相应的,拿到手的钱也多。

在京崎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并不难,她回来的第二周,就入职了一家私人的艺考机构当老师。她是名校出身,又是优秀毕业生,还曾经拿到过佛罗伦萨学院的offer,这些履历足够她辅导高中的孩子们如何过校考。

只是艺考机构没有底薪,完全按带的课时算钱,多劳多得。因此她特别拼,几乎从早上带到晚上。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在网上找商稿接,通宵达旦地画。

反正一个人的日子,怎么样过都是过,有时候干脆连吃饭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直接三餐合作一顿。

一方面是还债心切,高利贷的最后一笔钱期限快到了,她还凑不出来。

虽然她已经搬离南苔,那拨人应该暂时找不到她,不会再出现上次被他们追着围堵的局面。但这笔钱总归是要赶紧填上的,总不能当一个缩头缩尾提心吊胆躲债的阴沟老鼠,那就是真的“老赖”了。

另一方面,只有这样高强度地运转,她才能把自己的情绪保持在一个放空的稳定状态。

重新融入京崎的生活节奏并不难,毕竟是从小就成长的地方,身体的本能很快就适应了这片土地。

租了间很小的房子,比当时在南苔住的房子要小多了。但胜在很新,没有老房子的那股潮味,也不再有动车和火车隆隆交汇的天然闹钟。

但她的生物钟已经刻上了南苔的影子,依然7点45到点醒,去学校上课,课余计划第二天的教案,回到家接画稿。周而复始。

某天晚上醒过来时手腕还隐隐作痛,怀疑是得了腱鞘炎。

她抽不出时间去医院,挂号难,所在的机构也没有医保,看一次病很费钱。而且……现在的她害怕去医院,只要闻到那个味道就会心悸。

索性不是很严重,疼的时候她就简单热敷一会儿,再吃几片止痛药了事。

每到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点开手机银行查询里面的余额,那些不断上涨的数字比任何止痛片都来得有用。

毕竟这是她牺牲了任何的娱乐活动换来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聊天闲谈的对象。哦,除了偶尔康嘉年会主动给她发点消息,问起她在京崎的近况。

至于康盂树,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谁都没有找过谁。

似乎……这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延续下来的默契。

她曾经想过找康盂树,想问他有没有找到她留下给他的“礼物”,以此为契机开口,或许他们还可以聊聊别的无聊琐事。

但最终没有开口。

每当有找他的冲动时,她都会告诫自己,成熟的大人应该平静地接受别离。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但成熟的大人并不等同于完美的机器人,能够用程序掌握所有情绪,有的时候,它崩塌地完全出乎意料,在某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点上。

比如就在今晚,她拎着超市买好的一堆东西回到家,准备煮面时,切番茄意外切到了手指。

她的厨艺并不精通,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切到手指了。

黎青梦放下刀,泄气地摁着流血的伤口翻箱倒柜找创口贴,却不小心翻出了从南苔带回来的一条领带。

那是四年前她去意大利的时候特意给黎朔买的。

如今这条领带依旧包装完好,连封条都没有撕开,让人疑心是不是被完全忽略了。

但黎青梦收起它的时候,是在黎朔的床头。那个触手可及的位置又挤又窄,除了他平常不能离身的药,根本放不下多余的东西。

可她看见它的时候,没用的它端正又漂亮地放在那里。其余那些重要的药罐子反倒杂乱地挤在一起。

如今,靛色的外壳也落了一丝灰。

就像当初那个收到领带的人,再也不会开口同她说一句:“干嘛买这么花里胡哨的给爸爸。”说完,眼角却浮出两道笑纹。

这一刹那的黎青梦被回忆痛殴在地,眼泪大滴大滴地混着手指的血砸在地板上。

她很想很想很想黎朔,很想亲手拆开这根领带亲手为他戴上,很想画下他戴着领带的样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爸爸。

可她没有机会了。

时隔一个月,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黎朔真的已经完全离开她了。

原来当下的那个告别能保持平静,并不是她有多牛逼,有多自控。

而是意识里,根本还没认为那是别离。

她想掩耳盗铃,可生活偏偏要警铃大作,将她抽醒。

从今往后,她是真的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这种阵痛将持续蔓延下去,就像她妈妈离开之后的日日夜夜。从此,将变成双倍。

黎青梦用手背抹掉眼泪,慢吞吞地起身,处理完那个伤口,继续把刚才随意一通切好的番茄和鸡蛋混着面条煮好,出锅。

她面无表情地夹起一筷子,面条在嘴巴里嚼了半天都咽不下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已经迫不及待去看网上新的招聘启事,看是否有更好的出路。这已经成了她每天必刷的功课。

搜罗大半天,终于在这么多天的无果后树刷到了一则引人注目的消息。

——是一个画家助理招聘启事。

而这个画家,意大利的华裔画家Warren,在国外艺术圈一直很德高望重。他有一支去佛罗伦萨学院讲座的视频,她还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

秋季他将会来国内举办画展,并且在京崎逗留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除了本身就有的生活助理之外,这次需要一个能用双语沟通的工作助理来帮助他进行一些国内的相关工作。会英语即可,当然,会意大利语更是完美。

黎青梦瞬间心思一动,把简历投了过去。

虽然只是助理的琐碎工作,但给大佬打杂就不叫打杂了,那叫偷师。

若真能进入到Warren的画室,在他身边工作一段时间,绝对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将受益匪浅。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

她刚刚投出简历,微信里跳出来一则提醒,是康嘉年发来的。

几行文字,一张照片。

【姐姐,跟你讲个好玩的!!】

【你最喜欢的那个宝梦舞厅!招牌前几天被人偷了!虽然只是偷了个‘梦’字,但被偷之后,唯一亮的招牌都没了,感觉跟倒闭了似的,哈哈哈哈】

【不过今晚我去看,居然已经还回来了!】

【照片.jpg】

黎青梦点开照片,令人怀念的宝梦舞厅,依旧吊儿郎当地只亮着“梦”字。

只是,那个“梦”像是被翻新过。

红色的外漆被小偷重新刷过一遍,灯泡也加亮了瓦数,还缠上了……一圈星星灯。

无边的深色黑夜,一切都已蒙尘。

小偷却偷走了“梦”的尘埃,留下满身鲜艳。

黎青梦看得泪意汹涌。

这莫名其妙的一张照片,忽然就让她从这个截断的夜晚挣脱,有了继续好好吃饭好好生活的勇气。

她存下这张照片,把手机用了很久的佛罗伦萨屏保换掉,换成了这张照片。然后张大口,将已经凉掉的面努力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