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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的打扮和南苔格格不入,可她要的,就是这种格格不入。

若是有一天没人侧目看她,把她同化为这座小城里的人,才是真的令她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

公交车停在“南苔车队”的站牌时,黎青梦下了车。

天空蓦然下起小雨,她撑开伞,向不远处能看到的车队单位走去。

门口的中年保安打着哈欠,根本不关心来人,黎青梦轻而易举地就进到里头的停车场。

场内停着零星的长途货车,驾驶座都没人。

她瞎猫碰死耗子地一辆一辆看过去,天地间只有雨声作陪,很安静。

然而当她走到某个转角时,忽然听见了……混在雨声中的口琴。

有司机?

黎青梦眼睛一亮,朝着声源摸索过去,看见了最角落停着的一辆货车。

静止的数辆车中,只有这辆的前挡风屏开着雨刷,左右摇晃,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一笔一笔刷出来。

他穿着黑色夹克,两条长腿支起来搁在方向盘上仍显逼仄,宽大的手掌几乎将那一小管银色口琴埋没。

对方低着头,唇在口琴边游移。额前的发随意地耷拉下来挡住眼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冷不丁抬起眼。

口琴戛然而止。

雨刷“哗”一下刷掉沁下来的雨丝,把男人的脸擦得透亮。

黎青梦得以在这一刻看清他。

阴沉的回南天,这一路无论是谁,在弥漫的白雾下都难免被照得阴郁。她以为无人能够逃脱。

可眼前这人却成了第一个例外。

他在这团浑浊的天色下,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明亮。

细密的雨滴又悄无声息地覆盖住挡风玻璃,也将男人的脸氤氲住。黎青梦回过神,走到货车门边,叩了叩。

静止片刻,男人散漫地摇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框边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黎青梦先行打破沉默:“你好,请问接单吗?”

“什么货?”

他终于开口,声线她很不喜欢,一听就是烟抽多了。

“不是货,是人。”黎青梦仰头盯着他,“你们跑长途,货车厢里应该能睡人吧?”

“谁?你?”

“我和我爸。”她简单解释,“他必须得去一趟京崎。因为某些原因,他坐不了飞机高铁,火车也买不了软卧,如果硬座过去他身体不行。如果你拉货要跑一趟京崎线,货车厢能腾出地儿让他睡过去,或许会好一些,也清静。时间我们可以配合,只要在清明前到就行。”

其实她爸的身体情况,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搭一辆房车。

先不提贵不贵,南苔根本连房车都没有。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次——货车。

他哦了一声:“不去。”

“……”黎青梦眉头一皱,“我会付你钱的。这样除了拉货的钱,你还能赚到外快。”

他神色微动。

“一千,够不够?”

他把玩着手中的口琴,嗤道:“你知道去京崎要开多久吗?我一个人,呵,开不了。”

“你的意思是,还得有搭档和你一起开?”

他不说话,回答她的是升上去的车窗,直接把她隔绝开。

黎青梦捏着伞柄的手掌一紧,扭头就走。

她不信没有人愿意接这笔单。

只是她来得不凑巧,大部分货车都出车去了,剩下停着的几辆都没人,意味着她得无功而返。

黎青梦绕了一圈,又绕回原点。

那个拽里拽气的小子还是维持着原样的姿势,破口琴吹得稀稀拉拉。

黎青梦深呼吸,坚决地走过去,抬手又叩了两下门。

他不耐烦地又摇下车窗,黎青梦却直接道:“麻烦你下来一下。”

“……?”

她坚持:“你下来一下。”

他和她对峙了几秒,大概屈从于她到底想做什么的好奇心,耸了下肩头,打开车门,长腿从方向盘那儿一收,整个人跳下来,落在她跟前,像一把突然被撑开的长伞。劲瘦,高大,宽阔。

黎青梦的气势在他身型的笼罩下,顿时矮了一截。

但她不惧于这种生理上的压制,趁他下来的空档,抓着车门,扔下伞,嗖一下上到驾驶座。

他完全没料到她的动势,微微一怔。她张牙舞爪的背影突突地闯入他的眼睛。

黎青梦连安全带都没系,拧开插着的钥匙,发动引擎,脚踩油门,莽撞冲出,一气呵成。

他反应不及,被混着雨丝的尾气吹了满脸。

货车在视野里七拐八扭,在失控边缘徘徊之际,又险险拉回来,逐渐平稳,又倏然冲出。过程仿佛在驯化一头野牛。

这他妈是开货车?开过山车还差不多。

但还是能看出有些开车底子的。他从几分惊讶转移成啼笑皆非,把玩着手中的口琴冷眼看着,仿佛想看她是否能驯化成功。

绕了几圈后,黎青梦终于得心应手,开回原位。

她降下车窗,两人位置颠倒。

可惜因为身高缘故,她没法儿居高临下,只能平视看他。

“我有驾照,开过四年跑车。虽然货车是第一次开,但经过实操,我判断不难上手。请问,够格当你的副驾吗?”

他闻言身子前倾,手臂挂上窗框,将两人的视线拉近。

黎青梦在他澄澈的眼睛里看见紧绷的自己。

他将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笑了一下,有几分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

开口却是——

“成,先交个定金。”

黎青梦终于松了口气。

她从身上掏出一张百元纸币,纸币左上角有个黑色污点,从车窗伸出,拍到他胸前的夹克口袋,同时无意感受到了胸口下硬实的肌肉。

“我就带了这么多。”

他没接,慢悠悠道:“两千。一千只够一个人。”

黎青梦瞪大眼,他悠哉悠哉:“爱去不去。”

她咬咬牙,最终道:“……行。”

他这才两指夹过纸币,慢条斯理塞进胸前口袋:“合作愉快。”

黎青梦摆着一张压根不愉快的脸擦身离开。

下车前,她瞥到了车上的驾驶证。

仓促的一眼,她只模糊地看到一寸照的剪影,大约是他年少时的照片,唇红齿白,气质截然不同。

但照片底下的名字,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康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