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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园风光正好,陆芮完全无心赏景,烦闷地闷头向前走。

她身后跟着四个婢女,两个她的贴身婢女,两个施晚意的陪嫁婢女。

陆芮忽然停脚,回身道:“除了那些门第极高的娘子,大多都只带了两个婢女,我不想这么惹眼。”

东院的婢女恭敬道:“二娘子可以叫您的两个婢女去园外候着。”

陆芮:“……”

她的两个贴身婢女垂着头不敢出声。

陆芮控制情绪道:“我用不惯旁人。”

东院的婢女平静地回道:“那便都留在二娘子身边。”

陆芮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瞬间落下脸,语气极差,直接命令:“我用不着你们跟着,去园外等着。”

“请二娘子见谅,婢子们遵我们娘子令行事,您就是更衣,我们也不会离开。”东院婢女垂手而立,丝毫不受她脾气影响,“您若有何要求,请先请示我们娘子。”

陆芮攥拳,咬牙切齿,“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院的婢女神色依旧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客气,“您要想想后果。婢子们只是跟着您,不打扰您,大可当我们不存在,但您若是惹得我们娘子不高兴,我们娘子也不会让您如意。”

她们摆明了,任她怎么说,都不会走。

且话说到这个地步,便开门见山地提醒:“您不要试图甩掉婢子们,不可能。但您若是执意如此,婢子们会如实禀报我们娘子。”

“我是犯人吗?你们还想将我看管起来不成?”

“您为何会这么以为?”东院的婢女疑惑不已,“出门在外,哪家长辈安排两个随从在晚辈身边,会被如此揣测?”

除非她就是要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这种揣测,会留下话柄,东院的婢女们没有明说。

陆芮心虚,外厉内荏,“随便你们。”

东院的婢女磨得陆芮没脾气,施晚意却是完全没为陆芮分心。

该享乐的时候只单纯享乐,不让纷杂的思绪侵扰心情。

是以施晚意所见,处处皆美。

曲池清可见底,清风送起涟漪。

池岸边绿树浓荫满地,随风而舞,簌簌成乐。

施晚意漫无目的,闲适地沿池游逛,惬怀舒心,眉目柔和。

年轻的郎君娘子三五结伴,偶尔从她身边经过,虽不知她身份,从她发髻便知她已成婚,皆有礼地行礼,然后错开。

窥一斑而见全豹,年轻一辈儿的精神面貌好,便可知大邺如今一切向好,有四海升平之象。

所有人都是洪流中的一粟。

人心向阳,安乐祥和可期,又可惠及每一人。

施晚意喜欢这些鲜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这么讨喜。

芙蓉园常办各种宴会,一步一景。

施晚意远远地看见蔷薇满架,便款步走过去。

那蔷薇花墙看着挺近的,她走在石径上,绕了几个弯,才到近前,就瞧见花架下有几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大小的小娘子。

花墙长十余丈,施晚意本打算沿着石径继续向前,绕过她们去另一处,免得大人出现,小姑娘们不自在。

她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其中一个小姑娘,是平南侯府那位表姑娘。

记得是叫付晓慈。

施晚意想着,便停下了脚步。

她没特意掩藏脚步,也没站在视野盲区,但小姑娘们太旁若无人,都没注意到她。

付晓慈身边有一个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小娘子,一脸愤愤之色。

“三娘,我们去别处吧。”

付晓慈小心地看一眼对面的人,拉着她的手臂。

她们对面,是个相貌颇出众的小娘子,一条飘逸的石榴裙衬得她俏丽动人,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的倨傲神色,破坏了少女的美。

她说出的话,也有些刻薄,“陈三娘,这可是大公主的夏日宴,你都不怕一身晦气冲撞到贵人吗?”

陈三娘气愤道:“你能来,我凭什么不能来?”

对面那小娘子轻蔑地看着她:“你姐姐竟然为了攀扯我阿兄,追到这儿来,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样儿,有些自知之明吧。”

“什么攀扯?”陈三娘怒视她,“那是你爹和我爹定的娃娃亲,你们背信弃义,以为我们稀罕吗?少往我阿姐身上泼脏水!”

“根本没有下定,你们也拿出来说。”

对面的小娘子反驳完,忽然讥诮地看着她,“今日的宴席,诸位皇孙和各家郎君,连姜家那位金吾卫将军都来了,你们该不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吧?”

“省省吧,满京城都知道你娘克夫,你阿姐也晦气,你们家的名声都烂了,不止我家,没人会娶她。”

石径上,施晚意惊得瞪圆眼睛。

不是说他不来吗?怎么……

不远处的观景台上,姜屿居高临下地环视,很快便锁定施晚意的身影。

原来在这儿。

她看来是被什么绊住脚,否则他还要再寻一会儿。

姜屿走下观景台,不紧不慢地走向施晚意所在之处。

而施晚意走神的片刻功夫,花墙下的冲突一触即发。

“什么见不得人?什么烂?许青秋,你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陈三娘受刺激,活似一头冲动的小豹子,说着话就要冲上去。

付晓慈眼疾手快地扯住她,急急地劝道:“三娘,不能在这儿闹事。”

但她脸色也因为许青秋“克夫”二字不甚好。

陈三娘没有父亲,她是父母皆无,亦被人说过“命硬”。

许青秋本来吓得退了一步,见陈三娘被人拉住,便又趾高气扬道:“怎么?你还要打我吗?果然没有教养。”

“你说谁没教养!”

许青秋故意刺激她一般,“敢做,还怕人说吗?”

施晚意回神,看见那陈三娘身体前倾,真要冲上去跟人打一架,付晓慈快要扯不住,便踏了出去。

两家之间听着是有私怨,小孩子没有分寸,在这儿闹开来,大公主面上不好看。

而且,还有个平南侯府的付晓慈。

“慈姐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忽然出声,三个小姑娘皆是一愣。

许青秋恶狠狠地瞪向替她望风的婢女,都望什么了?

婢女害怕地发抖。

付晓慈则是循声侧头,一见是施晚意,慌张地撒开手,行礼,嗫喏:“施二姑母……”

陈三娘还保持着向前挣的姿势,付晓慈忽然松手,她踉跄几步,停下时几乎和许青秋面对面。

但是打架的冲动,已经散了些……

陈三娘尴尬地呆立。

施晚意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问付晓慈:“慈姐儿,怎么没瞧见你们的婢女?”

付晓慈心虚地回道:“口渴,便支使婢女去百花阁取壶水来。”

至于陈三娘的婢女……

付晓慈看一眼好友,乖乖说实话:“刚才……去找三娘的姐姐了。”

施晚意了然,搬救兵去了。

许青秋看着她们两个人说话,目光落在施晚意的衣裳上,眼神微闪,猜测施晚意的身份,猜测她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们的争执……

施晚意余光瞥见她的眼神。

她记忆不错,先前在百花阁,跟着姐姐打招呼时,有一位御史大夫的夫人姓许,不知道是否跟这许姓小娘子有关。

施晚意直接问出来:“可是许刺史家的娘子?”

许青秋觑她一眼,一反对陈三娘的尖锐跋扈,文雅地应道:“正是。”

施晚意微一点头,便对付晓慈说:“正好碰见,带着你的朋友,随我走走吧。”

付晓慈迫不及待地点头,刚要去拉陈三娘,从远处匆匆走来一行人,有男有女。

其中,长得和陈三娘有些像的娘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一把将陈三娘拉过来,护在身后。

正是陈三娘的姐姐,陈大娘子。

而两个年轻郎君,一个径直走向许青秋,一个迟疑片刻,站在原地。

许青秋一脸委屈地喊道:“阿兄……”

许郎君立时不满地看向陈家姐妹。

陈三娘跟个小炮仗一样,当即气冲冲道:“你嘴上无德,还恶人先告状不成?!”

许青秋无辜样儿,“我说什么了,有能耐你说啊。”

“你!”那些关于母亲姐姐不好听的话,陈三娘哪里能毫无障碍地说出口。

许青秋躲在兄长是身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陈三娘气得要死,脑子一热,冲动地指责:“她说我娘克夫,说我阿姐和我晦气,说我们不该来夏日宴!”

一片寂静,唯有风轻抚蔷薇的声音。

施晚意:“……”

都不是三岁孩童了,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街头菜市,怎么就不知道审时度势呢?

她不禁看向在场另一个局外人。

这郎君模样俊俏,气质温润,衣着不俗,正担忧又心疼地看着陈大娘子。

看样子应该不会说对姐妹俩不利的话。

这时,许青秋小声嘀咕:“难道不是事实吗?”

一句话,又触了陈三娘的神经。

施晚意眉头亦是微微一皱,随即招手叫付晓慈站她身边来,静静地旁观。

陈大娘子冷静,攥住妹妹的手腕,制止她冲动,而后严肃地看向许郎君,“道歉。”

许青秋:“你们凭什么?”

许郎君此时已经知晓了孰对孰错,却并没有道歉的意思。

不道歉,就是默认许青秋的话没错。

偏偏陈大娘子执拗地看着他们。

两方僵持不下,旁边的郎君走上前来,说和道:“不若给我一个面子,各退一步……”

他这和稀泥,说是各退一步,实际还是陈家姐妹受委屈。

许郎君似是大度道:“赵世子如此说,今日便算了。”

姓赵,又是世子,唯有平城长公主之子,赵韬。

赵韬望向陈大娘子,温柔地叫道:“大娘子……”

陈大娘子握着妹妹手腕的手紧了紧,满脸屈辱以及必须面对现实的落寞。

施晚意冷眼旁观,母亲强势,儿子软和,倒是正常。

只不知道陈大娘子这落寞之中,是否掺杂着别的东西。

在场跟她有关的,只有个付晓慈。

按理说,她没必要多管闲事。

可这真的是闲事吗?

这世上,就是有数不尽的、和许家人一样的人,理直气壮地挤压着别人的生存空间。

寡妇就是克夫吗?寡妇的女儿就晦气吗?

她今日能执言而不执言,将来是否陆姝也会面临和陈三娘同样的偏见?甚至更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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