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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余秀兰奢侈了一把,点着了家里唯一一根蜡烛。

然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炕柜的锁,拿出一个老木匣子。

赵建国端热水盆进来, 开门的动静吓得余秀兰一激灵, 飞快地甩被盖住她的木匣子。

“你偷偷摸摸干啥呢?”

余秀兰心突突地跳, 没好气道:“谁偷偷摸摸, 你进来咋没个动静?”

赵建国放下热水盆,不跟她争论, “都是我的错, 赶紧洗脚睡吧。”

“你先洗。”余秀兰重新掀开被子。

赵建国无奈, “过一会儿你又嫌水凉, 又嫌我脚埋汰。”

这个家,余秀兰是老大,得余秀兰先洗完脚,他再洗, 水温正好, 洗完也能直接倒掉。

余秀兰抱着木匣子蹭到炕沿边儿,脚伸进脚盆,上半身又拧侧过去,注意力全在木匣子上。

赵建国问:“你又搬出钱匣子干啥?”

余秀兰美滋滋地说:“搁几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咱家现在这么有钱。”

“能多有钱,小棉那事儿的赔偿, 我宁可没有。”

“谁说赔偿了。”余秀兰斜楞他一眼, 得意地拿出赵柯的钱袋子和她之前攒的钱, 故意举起来数。

“你哪来这么多钱?”赵建国惊讶, “这都有两三百吧?”

余秀兰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二百二十五块八毛八。”

那算上赵棉的赔偿,就有五百多块了!

赵建国伸手去拿,被余秀兰拍了一巴掌,又收回来,“你从老二那儿没收回来多少啊?”

“一百七。”

赵柯在工厂上班一年多点儿,每个月手里剩下十块钱,一年才一百二,她又有花销,竟然还多出来钱了。

赵建国更惊讶了,“她没事儿就买点儿肉啥的回来,咋还这么多钱?”

余秀兰说:“她自个儿说的,顺带手帮厂里捎点儿东西,我估计以她那个德性,没准儿还帮人倒腾票了,不然咱家买自行车的票哪那么容易凑够。”

赵建国不放心,“能安全吗?”

“一身懒筋,哪会不要命地倒卖?”

所以余秀兰知道赵柯咋弄来的钱,也没说啥。

赵柯一点儿不贪心,不贪心就不会冒险,不冒险就没啥大危险。

余秀兰拿干净的手绢儿。

赵柯的是赵柯的,赵棉的是赵棉的,都得给存着。

余秀兰边把钱分别卷好,边嘴上不断絮叨:“小棉有三百赔偿,还有她以前在学校当老师,攒的二十来块钱都砸进自行车里了,也得给补上。”

“不知道她在厂子里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青年,到时候咱们再给她准备点儿陪嫁,肯定很风光,你说五十还是一百?”

赵建国说:“一百吧,一时半会儿结不上,她每个月还往家交一部分,那五十应该容易凑。”

余秀兰点头,“行。”

钱重新放回钱匣子,余秀兰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自行车卖掉一辆吧?咱自家留两辆自行车没啥用,还招眼。”

赵建国面露犹豫,“工业票不好攒,卖了再想买可不容易,可以给小棉当陪嫁……”

余秀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不嫌膈应,就算要陪嫁,再想法子买就是了,实在不行把钱都给她带走。”

这么一说……确实很膈应。

夫妻俩对视,赵建国答应:“那就卖。”

他们没多少舍不得,除了儿子有点儿废,女儿让他们很满足,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

余秀兰把木匣子放在炕里,准备等一会儿洗完脚再放回柜子里。

赵建国问她:“你回来的时候脾气那么差,咋,又在外面窝火了?”

提起这个,余秀兰就生气,“还能是谁,田桂枝呗,我现在不当妇女主任,她是真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啥态度,还甩我门!”

“消消气,她没你思想进步,别跟她计较。”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懒得搭理她!”

赵建国给她递了擦脚布,才把自己脚伸进脚盆,提了个建议:“不然你问问老二有没有啥办法?”

余秀兰满脸不情愿,理由充足,“我要是找她,她还不得飘起来?”

“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

余秀兰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上炕去锁木匣子。

姐妹俩屋里——

赵柯也在打听姐姐身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赵棉摇头,“没有。”

赵柯不信,侧躺盯人,“姐你人又漂亮又温柔,怎么可能没有男工友献殷勤?”

“我暂时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只想多赚一点钱。”

赚钱当然重要,但万一有人使劲儿撬墙角,也不见得把持得住。

赵柯眼睛里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个人,打探:“于师傅的儿子最近有来公社吗?上次拿回来的肉酱,咱爹妈都说好吃,想要回点儿山货。”

赵棉点头,“前几天来过一次,想回礼的话,可以带给于师傅。”

赵柯凑近了些,看不太清楚姐姐脸上的神色,只听声音还挺正常。

她以前完全没关注过于师傅的儿子来得勤不勤,但一个月来一次,不算勤吧?

赵柯又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不知道于师傅儿子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什么厂的研究员,单位比较偏,交通挺不方便的,出来都得等单位的班车,再转道到咱们公社,要在路上一整天,所以他只能替同事值班,再调休过来。”

赵柯有点儿泛酸,“不是才见了一面,怎么这么清楚?”

“上次方大哥过来,于师傅叫我去她宿舍吃饭,一起聊到的。”

她语气没啥不对劲儿,赵柯怕再多说反倒引起姐姐注意,就转开话题,“我就说于师傅肯定喜欢你多过我。”

“哪有,我和于师傅常说你,她也想知道你的近况。”

赵柯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说:“肯定是你一个劲儿地夸我。”

“你就是很好啊。”

赵棉的头也靠在她头上,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队委会——

“大队长,你找我?”

刘广志微微佝偻着背,走进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厉,“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儿吗?”

刘广志肉眼可见得局促不安,眼神闪烁,“不知道啊……”

“嘭!”

赵新山重重地拍桌子,茶缸盖儿都颠起来了。

刘广志吓了一跳,害怕地看着他。

“你看你干得是什么事儿!”赵新山手指生气地点他,“你差点儿把自己折进去!”

刘广志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大、大队长,你别吓唬我,我都不知道咋回事儿……”

到这地步,他还能装作不懂,心理素质可真是不错。

赵新山不跟他卖关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举报信不是你投的还能是谁投的?你那脑子都在想啥?你们夫妻俩自个儿干的好事儿,站得住脚吗?”

刘广志汗都下来了,还想否认,“大队长,我……”

赵新山抬起手,不让他说话,“赵柯工作上就没犯啥错误,到公社一解释,根本啥事儿没有,倒是你,要不是我拦着,赵柯当场就要跟书记举报你和郑广梅虐待孩子。”

乡下人,无知无畏,可怕官怕管,尤其刘广志还认识几个字,一听说赵柯要反过来举报他,胆子一下子就小成针鼻儿,脸白如纸,“大队长,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他明显慌得忘了赵新山说“拦着”了。

“我拦下了,没让她说。”赵新山皱眉,“年轻人气盛,不管不顾,我是大队长,不能看着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刘广志心一松,没绷住,眼眶通红,一个劲儿地道谢。

“你看你这出息,对树根儿不好的时候咋没想想呢!赵柯又没直接去派出所报警,哪能抓你?根本不是一个部门的事儿。”

刘广志哪知道部门不部门的,就以为都能抓他呢。

但他现在知道抓他要去派出所报警,也一丝一毫都没放松下来,直求赵新山多为他说说话,别让赵柯去。

“我拦下赵柯,是为了咱们生产队的团结,你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吧?”

刘广志脑子缓慢地转动,试探地问:“不让我找树根儿了?”

他还不甘心,“可树根儿是我儿子……”

赵新山又重拍桌子,教训:“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有那么对亲儿子的吗?”

刘广志不敢回嘴,垂下头。

赵新山缓了缓,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道:“我的意思,这个事儿得落个锤,各退一步,你签个字,以后树根儿就归大队管,我拿这个堵住赵柯的嘴。”

刘广志倏地抬头,问:“树根儿不是要跟顾校长和吴老师吗?”

“树根儿是大队的孩子,就算在学校,他们也只是照顾。”

顾校长和吴老师的人品,赵新山很信任,可两个人是知青,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回城。

只要刘广志不再找事儿,保持现状就可以。

刘广志低头思考,不自觉地搓手。

赵新山打断他:“你也别打些没必要的主意,也别想从树根儿身上占多少便宜,大队看着呢,要是真想悔改,以后多给树根儿点儿吃的穿的用的,树根儿是缺心眼儿,但我瞧着比某些心眼儿多的人有良心。”

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刘广志却不敢应承,苦着脸说:“我家广梅那脾气,我哪能掰得出东西给树根儿……”

“你要是愿意,大队秋收分红可以直接拨给树根儿。”

刘广志不说话了。

赵新山看透他的自私,冷漠地说:“那就把协议签了吧,大家都少点儿麻烦。”

……

八点前,赵柯到队委会办公室。

赵新山把协议拿给她看。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赵柯看着协议上的签名和手印,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大队长轻易就可以解决,显得她折腾一通,白费力气似的。

可既然他说话这么有力度,那为什么不管呢?

到底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是不是她其实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单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最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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