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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一愣:“他们?什么他们?”

“你少装傻,就是他们。”程洛岑目光霖霖:“你说她天赋极高,说他精彩绝艳,若是你先遇见他们……”

“放屁!人生的境遇哪有如果!”老头暴喝一声,将程洛岑从这样的迷障中喊醒:“大道之上,可与人比,但不可执着于比较!永远有人比你优秀,永远有人崛起,如此瞻前顾后,怎么争大道先机!老夫选择了你,便是与你的缘分,又与他人何干!不过是遇见这实在怪哉的小丫头,总觉得这情况我在哪里听说过,一时之间想不起,多感慨两句罢了,你可千万不要才踏引气入体,就找了魔怔,走火入魔。”

程洛岑瞬间从刚才的想法中惊醒,这才知道自己过去太孤陋寡闻,此时初见如此天纵奇才,竟是着相了。

这边程洛岑怔然无语,老头残魂穷思竭想。

另一边,虞兮枝却苦不堪言。

她的剑势越来越流畅,显然已经摸到了谢君知方才那一剑的门槛,然而每每她正要自满得意之时,谢君知的声音总能准确无误地出现。

“偏了一分。”

“慢了一瞬。”

“你在杀妖,不是剁骨头。”

“切口不够平滑,剑意再平顺一些。”

“当你手中有剑的时候,心里便不要胡思乱想,每一剑都要用尽全力。身为剑修,在战场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出下一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没有人这么指点过她。

她过去惫懒,纵使是虞寺,也因是她阿兄,见她肯摸剑便高兴至极,又哪会说什么重话。

她的师尊乃是昆吾宗主,天下仙首,本就当她是买一送一,失望几次后,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亲传徒弟。

太清峰教习虽多,喜欢夏亦瑶而天然莫名与她对立的却有大半,她抓住了一个徐教习的把柄,却还有陈教习李教习刘教习。更何况,所谓教习,最高也不过结丹,道心并不多么圆满,很难在修仙一途大道争锋,所以才来做教习,享一份教习的福利。

――若非如此,谁不想当长老享清福,被供奉呢?何苦来消耗心神来与才朝闻道的弟子们打交道呢?

只有这位谢姓祖宗在她身后,语调冷冷,单刀直入,平铺直叙。

她不知他这样对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又为何如此,兴许是来自于她沾染了他的血,被他牵连后的某种歉意,也或许只是在后山待久了,实在无聊,顺手为之。

但至少此时此刻,她愿做他手中畅快淋漓的那柄剑。

虞兮枝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妒津妖人,她的眼前只剩下了自己的剑光,耳中只有剑气、妒津妖人倒地的声音、火气、与谢君知的指点。

到了后来,东方有光微亮,她一剑斩落,再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从城西到了城东尽头。

她的背后一路灰尘,面前却一片坦途。

剑气不散,最后一声倒地与火苗同燃,而谢君知……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她风尘仆仆转头。

恰逢最后一只妒津妖人燃烧成灰,火光堪堪湮灭,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她的身上,谢君知撑了一夜的结界悄然散去,少年冷白英俊的脸在晨光中展露。

这样的一夜过后,棱北镇的露水蒙灰,树影模糊,路面有砖块破碎,屋檐倾圮,无数人因心中生妒而死去,却有更多的人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风起,她微乱的额发与谢君知的发梢一起被吹动,她的脸与他的面颊一起沾了火起后的浅灰。

他冲她微微一笑。

“你一夜连破了两境,从炼气后期再圆满,现在已是筑基前期。”谢君知看着她,笑容温和,话语漫不经心,却好似一切都早已成竹在胸。而这样的语气,便显得他格外目空四海,却也有资格这样顾盼自雄:“你看,筑基也没什么难的,大宗师也是如此。”

“你做得很好,恭喜筑基。”

……

“让我看看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一道厉喝于学宫之中响起,身着昆吾道服的少年拍案而起,向身侧怒目而视:“筑基也没什么难的?宣平,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那你倒是筑一个给我看看啊?”

整间学舍气氛凝重。

西雅楼的人已经在昆吾山宗住了一周有余,用昆吾山宗弟子的话来形容,这群人简直像是蝗虫过境,他们不知道西雅楼到底要做什么,但看起来,西雅楼的人似乎像是想要踏足昆吾山宗的每一座山头,甚至还在千崖峰下转了两圈。

要不是剑冢的剑意毫无保留地直接刺伤了试图迈步的宣凡,直接吓退了所有弟子,恐怕小师叔的那份清净都要被打扰了。

越是这么想,昆吾山宗的弟子就越是愤怒。

小师叔辛辛苦苦一人守一峰,以身压那满山剑气,而他们,竟然连同辈的别门派弟子都拦不住!

真是……憋屈至极!

昆吾山宗以剑证道,在这渊沉大陆,又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高修德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想要与这些西雅楼的弟子掷剑决斗了,只是每每这样之时,他总记得掌门真人要他们与西雅楼弟子和善相与的话语。

毕竟小师妹……还要仰仗那位谈楼主。

若是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欺负了西雅楼的弟子,万一、万一气走了谈楼主,不给小师妹治病又该如何是好?

“你让我筑基我就筑基,那我多没面子。”宣平却不吃高修德这一套,坐在蒲团上晃啊晃,笑容更是看起来可恶又刺眼:“高兄,有本事你先来啊,兄弟在此,承让,承让。”

高修德深呼吸。

再深呼吸。

刺耳的笑声不断在学舍里响起,宣平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或者逗他很有意思:“高兄,咱们也认识一周多了,上过同一堂课,走过同一段路,还看过同一本书。不得不说啊,你们昆吾山宗确实人杰地灵,瞧瞧,我卡了大半年的境界,来了昆吾山宗,这就一跃到炼气后期了,要是你们小师妹再多病几天,说不定我还能一波冲到大圆满再筑基,也去上二层看看?”

西雅楼众人笑声起,好不肆意快活。

昆吾山宗弟子面色铁青。

宣凡被剑气伤及肺腑,乍听严重,可西雅楼以丹药著称于天下,小师妹有伤尚且要拜托他们,区区肺腑之伤,又怎可能影响到西雅楼二楼主的亲传弟子。

剑冢剑气纵横凌厉,修为不够者正面迎之,自然遍体鳞伤。

但若受之而不死,这样的剑气却是淬体练意最绝佳的存在。

否则,为何每日昆吾山宗的内门和亲传弟子都一定必须从迷雾林走一遭呢?

是以宣凡与宣平二人虽擅闯剑冢不成反被伤,然而这伤却非祸,而是天大的福气。

原本只是炼气中期的二人,竟然双双于客舍之中破境,一夜之间,昆吾山宗霞云聚了再散,停了又起,天亮时,这对双胞胎兄弟已是炼气后期。

西雅楼众人自是大喜过望,谈楼主更是亲自护法,并掏出了两颗千万人垂涎的太微丹,分别赏赐了下去。

太微丹炼丹成本极高,其中要用到几味如今已经不存于世的稀有材料,开炉时失败率也高于其他丹药,在十大有价无市丹药排行榜上,足以排到前几位,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肉之效,几乎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要是在西雅楼内,他们爱怎么赏赐怎么破境,但偏偏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昆吾山宗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昆吾弟子眼红得牙痒痒,然而禁令在身,若是他们强闯剑冢,下场可是要去戒律堂的,又怎会像对待西雅楼这些人一样,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呢?

不知不觉中,大家对于小师妹病情的关注和垂怜程度,被这份对西雅楼弟子的不服与隐忍悄然冲淡。

情绪惶惶的,还有夏亦瑶。

她实在是没想到,当时温文尔雅随和亲切笑意盎然地对她说着“这病确实不简单,看来是要慢慢调,小姑娘可要多吃点苦了”的人,竟然如此真实。

吃点苦,原来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吃点苦。

那些丹药丸子,是真的……很苦。

夏亦瑶来了昆吾山宗后,也不是没有调养过身体。最弱之时,师母怀薇真人还找了凡间的著名郎中来喂过她几幅中药,后来,那些奇珍异草也没一个好吃的,之后两颗糖渍梅子也就压下去了。

直到她尝过谈楼主的药。

再浓郁的糖渍梅子的甜,也盖不住谈楼主丹药的那份劲儿。

夏亦瑶觉得自己尝到了这辈子的苦。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还能被苦到嚎啕大哭。

……然而偏偏师母似是见惯了她这样,还不太好意思地和别人说什么“这孩子娇气,每次吃药都得我哄着”。

夏亦瑶抹着眼泪:“师母,这药是真的太苦了,真的……”

“好了好了,良药苦口。”怀薇真人慈爱地揉她的头:“谈楼主,让你看笑话了。”

夏亦瑶:……

不是,真的不是,师母有本事你尝一口,一口就知道了啊!

这药不是人能吃的啊!

要不是对方是谈楼主,她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专门来整她的了!

而且,她的问题是因本命剑而来的,吃药……根本就没用的!

可这个谈楼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让她的状况看起来减轻了些,怀薇真人自然大悦,说什么也要盯着她喝药,她连偷偷倒掉的机会都没有。

夏亦瑶泪眼婆娑,欲言又止却又无人诉说,只能悄悄恨恨挖一眼端坐在窗边,依然好脾气只笑不语的谈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