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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时伸手一抹,手上湿湿的,他瞪大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是口水。”

黄单说,“口水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陈时理直气壮,耳根子红了,“别人不能,我能,怎么,你有意见啊?”

黄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意见,你有卫生纸吗?给我点。”

陈时把口袋里的卫生纸全给他了,“你这么爱哭,怎么还不随身携带卫生纸?”

黄单擤鼻涕,“忘了。”

他不哭了,发现陈时还在哭,什么声音也没有,就是默默的流着泪,那样子很悲伤,让人看了也会跟着悲伤。

陈时骂骂咧咧,“他妈的,口水太多了,别管我,让我自己流完。”

黄单哭笑不得,把剩下的卫生纸还给他了。

考试那天,黄单跟陈时在一个考场,位置是随便坐的,他们就坐在了一块儿。

陈时的铅笔都是削好的,从笔袋里拿出来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黄单看了看,夏唯他们说的没错,陈时削的铅笔细细长长的,木屑削的很均匀,的确像艺术品,拿笔的手骨节分明,也很好看。

陈时也看到了黄单的铅笔,狗啃的差不多,他啧了一声,“丑死了。”

黄单嗯了声,“你削的好看。”

陈时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还很认真的回应,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找出橡皮擦,“那个,谢谢你。”

黄单一愣,几个瞬息后明白陈时指的是上次自己替他挡了一下的事,“不客气。”

陈时随口问道,“沈良在哪个考场?”

黄单说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去了楼上。”

陈时哦了声,“你们老师来了?”

黄单说来了。

陈时又问上午的半身写生有没有把握,这没话找话的意图有点儿明显了,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

黄单却跟没察觉似的,很认真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陈时心想,真是个认真的人,看起来还有点乖。

没过多久,老师就带着模特进来了。

模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短发,上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悠闲外套,拉链拉在领口位置。

黄单跟陈时是并排坐的,俩人的角度差不多,都是最好掌握的四分之三。

陈时的画很细腻也很温柔,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画画时只有笔在动,用橡皮的次数极少。

黄单多看了好几眼,他很喜欢男生的画法,希望以后有机会让对方给自己画一幅。

陈时画完的时候,黄单还在处理模特脸颊边的碎发。

考场的其他考生都在各自的画板前作画,没人大肆喧哗,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时无聊的叠着腿,发现有个清秀少年在看自己,先是觉得眼熟,之后才认出是学校的,据说在应届生里面画的很好,不输沈良。

少年对陈时笑笑,似乎很有自信。

陈时面无表情,他不想笑的时候,嘴角都懒的扯。

慢慢的,陈时发现边上的少年不止是吃饭磨蹭,画画也很能磨,其他人几乎都画完了,他还在画模特的眼角。

陈时低着声音,“差不多行了。”

黄单的笔没停,他要画到最后一分钟,“没画好。”

陈时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画的很好,相信我,如果我第一,你绝对第二。”

黄单说,“我想拿第一。”

陈时,“……”

他憋住笑,“你要是拿了第一,我就……”

黄单说,“等我拿了第一再说。”

陈时没憋住,傻逼似的笑出了声,好在他那张脸长的太帅了,身上又有一股子其他男生没有的成熟味儿,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感和白眼。

出了考场,黄单跟陈时去吃饭,后头多了个尾巴,就是那个清秀的少年。

没聊几句,黄单就知道这少年跟沈良是同一种人。

一顿饭吃的不怎么舒服,陈时跟黄单分开,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黄单找了个台阶坐着,把画袋跟工具箱放在一边,无所事事的看起其他考生。

沈良迎面走来,一幅失忆了,不记得之前闹的很僵的姿态,“上午考的怎么样?”

黄单说,“还不错。”

沈良问道,“刚才我好像看到陈时了,你们一个考场?”

黄单点头,“嗯。”

沈良的眉毛挑了挑,“那你看过他的画了?”

黄单说看过了。

沈良摆出很随意的口吻,“觉得他画的怎么样?”

黄单说,“画的很好。”

沈良笑了笑,“毕竟是一个复读生,比我们多学了一年,要我说,我们应届生跟复读生一起考试,有点吃亏。”

黄单蹙了下眉心。

沈良走后,黄单看到了周娇娇,她跟两个女生在斜对面,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好像是同学。

黄单要过去的,所以他故意站起来,往显眼的地方挪了挪。

周娇娇果然发现了黄单,高兴的冲他挥手。

黄单背上画袋,提着工具箱走近了些,被周娇娇拉着向她的同学做介绍,说是画室里画的最好的。

那两个女生看黄单的目光立马就变了,一模一样的崇拜跟好奇。

黄单为了查探关于周娇娇的信息,他一个男生,硬是混在三个女生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周娇娇跟两个女生的关系非常好,这是黄单了解的第一点。

第二点是,周娇娇以前喜欢沈良,这个是黄单没想到的事,他以为只是对画画好的男生的一种崇拜。

“以前是我瞎了眼,这事就别说了。”

周娇娇阻止两个女生再继续开玩笑,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哎呀,本来好好的,干嘛提起他啊。”

气氛有点尴尬了。

黄单不知道怎么找话题,看到陈时往他这边扫来,那眼睛里黑沉沉的,他跟周娇娇三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两个女生看看周娇娇,看看离开的少年,她们小声嘀咕。

“娇娇,你移情别恋了吧。”

“移到那位身上去了。”

周娇娇掉头就走。

下午是水粉,题目在纸上,一张办公椅,一块酒红色的布,一瓶百事可乐,三到四个苹果……

黄单起完草稿,瞥了眼旁边的人,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上色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么快?

陈时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手中的大笔不停地往上铺颜色,下笔很准,毫不拖泥带水,“是你太慢了。”

黄单抽了抽嘴。

他想两门都拿第一,很难,对手太强了。

跟上午一样,陈时是第一个画完的,他打算洗洗画笔,发现少年暗部的色调没调好,忘了找补色。

眉头动动,陈时打开颜料盒,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在上面点几下,在少年的余光看过来时,就当着他的面儿调好了色。

黄单轻声说,“我们是竞争对手。”

陈时把调色盘跟笔一丢,“画你的吧,张同学。”

黄单照着陈时的来,把暗部的颜色盖掉了,他后仰一些,眯着眼睛看画,发现整张画都柔和了很多。

考完试出来,黄单说,“你晚上别找旅馆了,去我那儿睡吧,不要钱的。”

陈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他咳一声,转过头时是一贯的懒散,“去你那儿?我怕你吃了我。”

黄单,“……”

最后陈时还是去了黄单的住处,考完两门都挺累的,他们也没精力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戏,洗漱完就躺倒在双人床上睡了。

不过他们没睡一头,分开睡的。

夜里黄单被压醒,他把身上的那条腿给推开了,过会儿又架上来,很沉,“陈时?”

床尾的男生睡的跟猪一样。

黑暗中隐约响起一声叹息,下一刻被子就动了动,黄单去了床尾。

陈时从小就干农活,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别人上早自习,洗完脸眼屎都还在眼睛周围扒着,满脸的生无可恋,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

五点左右,陈时醒了,他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脸,睡的很香,唇角都是翘着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十有**是在梦里当上了有钱人,取了美娇娘,生了一堆娃娃。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子里浮现,陈时想笑的,却发现自己没笑出来,眉头也无意识的皱紧。

不是觉得不好玩,没意思,是不高兴。

陈时的面色一变。

几秒后,床就发出激烈的震动,一个被推下床,推人的那个往后靠,撞墙上了。

床很矮,地上是土,黄单掉下去时没疼着,倒是陈时的后脑勺撞了个包。

陈时痛的吸气,“你小子一准是来克我的。”

黄单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上床,抱着被子的一角睡觉。

陈时,“……”

片刻后,陈时踢踢背对着自己的少年,“太阳晒屁股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黄单说,“闹钟没响。”

陈时换了个姿势,把长腿伸直,“你不给我看看头上的包?”

黄单说,“别揉,会好的。”

听着他那语气,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陈时的面部抽了抽,“别睡了,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少年忽然翻过身,陈时吓一跳,还好他没醒。

下一刻陈时又觉得自己是八点档的主角上身了,还是女主角,心砰砰跳是什么鬼?

黄单不知道陈时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没睁开,模糊的说,“抽屉里有饼干和酸奶,还有糖果,不准再吵我了。”

陈时去开抽屉,发现酸奶就剩一盒了,他只拿走了饼干。

吃了大半袋子饼干,陈时才去打量这屋子,很空,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低头看床底下,倒是塞的满满的,看起来是有整理过。

陈时把面前的帘子撩开,外面的那间放着小炉子,茶壶,锅碗瓢盆,桶啊盆啊之类的,墙角堆着十几块煤和火钳。

他看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就一张椅子。

嘀嘀嘀的声音突然响起,陈时吓一跳,他看到床上的少年坐起来,边打哈欠边揉眼睛,才反应过来是闹钟响了。

“你这什么破闹钟,怎么声音这么怪?”

黄单找到拖鞋穿上,“闹钟不都是这个声音?”

陈时手插着兜,“是吗?”

黄单说,“是哦。”

屋子里没衣橱,黄单的衣服不是在箱子里,就是在袋子里,他会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穿的放椅子上搭着。

这会儿换衣服的时候,黄单也没在意屋里的另一个人。

陈时看少年招呼没打就脱了睡衣,他的面部一绷,“你干嘛?”

黄单没回头,“换衣服。”

后面传开开门声,人出去了。

黄单慢条斯理的扣上扣子,套上毛衣,就去换上牛仔裤,换好了衣服,他把洗漱用品丢进盆里,端着盆出去对院子里的人说,“过来刷牙。”

陈时在抽烟,没反应。

黄单拧开水龙头接水,“不刷牙,嘴臭。”

陈时的额角一抽,掐了烟过去。

八点多,黄单送陈时去了车站,俩人在路上吃的早饭。

上公交车后陈时就绷紧了身子,手在口袋里攥成拳头,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跟恐惧作战。

黄单想去握他的手,时机没到。

公交车停在车站里面的站台那里,黄单把陈时扶下车,俩人找了个闻不到汽油味,看不到车,听不见引擎声的地方蹲下来喘气。

一个抖着手擦冷汗,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一个哭着擦眼泪,下巴都被泪水打湿了,难兄难弟要是比惨,是比不出胜负的。

陈时纳闷,“你好好的,为什么哭?”

黄单哑声说,“心疼。”

陈时的眉头一皱,想调侃两句,看到少年布满泪痕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心思,“你才多大啊,怎么搞出心疼的毛病?”

黄单说,“因为你难受,我不能看,一看就心疼。”

陈时扭头,“你说什么?”

黄单没重复。

陈时却是自己弄明白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他站起来的动作一滞,半响才挺直了腰背,“开什么玩笑?”

说这话时,陈时没低着头,看到少年乌黑的发顶,还有他面前的几滴水迹。

黄单也站起来,只是拿红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之后俩人都沉默不语。

站在候车厅里,陈时不时看手机,离检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少年没走,也没说话,不清楚是什么心思,他摸不透。

陈时单肩背着背包,鬼使神差的从嘴里蹦出一句,“喂,你是不是喜欢我?”

黄单撩起眼皮。

陈时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瞎说什么呢?脑子被驴踢了吧?

这会儿正好开始检票了,陈时借着身高的优势,飞快地越过人群跑到了前面,他一张英俊的脸黑漆漆的,还有几分懊恼。

陈时低骂了声,生自己的气,“操!”

就在陈时拿出车票,准备递给检票员时,他的胳膊被拽住了,少年踮起脚尖凑上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陈时没回头,检了票就进去了。

一周后,黄单晚上画完画回去,就看到门口多了个行李箱,还有个男生,正在叉着腿坐在箱子上面抽烟,地上掉了三四个烟头。

陈时在走神,一个深沉的烟圈刚到嘴边就瞥见了过来的少年,他的喉头一动,屁股坐稳了,脚尖蹭着地面,先拿了话语权。

“考完试回去,我画的没以前好了,写生的时候看着模特,画的一点都不像,事传了出去,一个个的都拿同情可怜的目光看我,觉得我明年又要复读了,班主任知道以后,就建议我来沈良待的这个画室。”

黄单说,“班里多个本科生,班主任会很高兴。”

陈时把烟塞嘴里,气急败坏的扯开嘴角,“是啊,我被他烦的不行,就过来了。”

黄单说,“沈良在隔壁。”

陈时冷哼一声,“我不跟他合租,他那人表里不一,打心眼里就特嫉妒我,我怕他趁我睡着了,拿刀抹我脖子。”

黄单说,“有可能的。”

玩笑话过后,俩人都没说话,一个悠闲的站着,一个坐箱子上抽烟,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陈时把烟屁股掐了丢地上,拿鞋子一碾,“说话啊你。”

黄单走到门口,“说什么?”

离的近了,陈时的气息就有点儿乱,他啪嗒按着打火机玩,“不是,你小子在车站说了你什么我,不算数了?”

黄单说,“你喜欢我?”

陈时腿口而出,“对,就是……”

黄单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我知道了。”

陈时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磨磨后槽牙,想咬人,“那你还不让我进去?”

黄单问道,“你是因为被班主任烦了,才过来的?”

陈时的面上又出现了不自然,转瞬即逝,他嘴硬的说,“废话,不然还能是什么?”

黄单纹丝不动。

时间分秒流逝,陈时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眼神也变的凶狠,他战败,投降,认输,臣服,把自己的心给剖开了,“妈的,老子就是奔着你来的!”

黄单这才拿钥匙开门。

陈时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还没怎么着呢,就被吃的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林茂一氧化碳中毒是我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怕。

我跟我的高中同学一块儿去的画室,那时候她还没先回学校,12月份已经很冷了,我们偷懒没去画室,就把小炉子拎进房里,留了很小的一个缝隙,上面放着一茶壶水,窗户半掩着,房里暖呵呵的。

我趴在床上拿着速写本画画,没多久就睡着了,我是难受醒的,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房子里就我自己,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窗户是关着的,应该是被风给带上了,小炉子还在烧着,我就知道我中毒了。

当时我没有手机,浑身又使不上力,没办法靠自己从床上起来,头很晕,还想吐,心跳的特别快,耳朵边都是嗡嗡的,感觉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同学回来了,我活了,没死。

死里逃生,我没有像小说和电视里写的那样激动,也没有喜极而泣,缓过来以后就把恐惧给忘掉了,也没跟谁提起来过,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心大的可以。

不过想想,那时候我真是年少无知,天真但一点都不可爱,就是运气好。

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人不想活了,就在房里烧炭,以为一氧化碳自杀是在睡觉中不知不觉的死掉,没有痛苦,而且还死的很好看……根本不是那样的,作为一个过来人(虽然不是自杀),我可以很认真的说,那会非常痛苦,在短暂的昏迷之后,意识会恢复清醒,想活下来的本能会随之出现,到那时就要在绝望中垂死挣扎。

没有哪种死是不痛苦的,真爱生命。

今天受委屈了,很难过是今天的事,明天还没到来呢,哪怕明天来了,心情还是很差,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不是还有后天,大后天么,想放弃的时候就对自己说,再等等。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