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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年, 玉郡还是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雪,玉郡太守刘清远看着漫天的风雪,还是毅然决然的撑着伞走进了大雪之中。

“大人, 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受灾的百姓,再看……能不能厚颜借到些粮食。”

刘清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飘忽,三个多月前,卫家军的借粮已经几乎掏空了宁州七郡的家底。

现在能不能借到粮,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亦无法坐视着千名,乃至更多的百姓冻死, 饿死。

“你让夫人看看家里的米仓还有多少米, 一并给本官送到灾区来。”

“大人!府上哪里还有米?才入冬的时候, 您遇到城西的那对孤苦无依的婆孙, 让夫人送了粮过去;一个月前,巷子里的几个孤寡老人没有吃的, 您又让送了粮过去;十几天前……

您府上的米缸又不是那话本子里的聚宝盆,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府上的米缸早就空了, 是夫人一直靠着夏秋时晒的野菜才勉强过活啊!”

侍从这番话说完, 刘清远的身影却已经没入了风雪之中:

“既然如此,那便让夫人先顾好家里,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玉郡不比他处, 若是粮食紧缺了, 还能找富户周转一二, 作为宁州最边的郡,大盛的屏障, 富户们早就在战火纷飞时拖家带口,远走高飞了。

而今留下来的,都是一些无法离开的穷苦百姓。

刘清远何尝不清楚这个现状,但他还是想要争一争。

刘清远去的头一个地方是灾区的救济棚,用油布和衰草等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勉强可以遮风避雨。

这些百姓都是在睡梦中遭了灾,但幸运的是,没有死亡的人数,只是大多百姓没来得及反应,被压断的骨头。

是以,刘清远还没有走到救济棚,老远就听到一阵阵□□声,是人们因为痛苦无法掩饰的,微弱的□□。

只不过,这些声音汇聚起来,是那样的震耳欲聋。

这些受灾百姓,本应好好养着的。

刘清远眉头紧皱,随后去了灶房,灶房的搭建便更加简陋了,周围连挡风的围挡都未搭建。

这会儿几个精神状态不错的妇人正围着灶台忙碌,看到刘清远,她们不由眼睛一亮:

“刘大人,可是咱们的粮食有着落了?”

刘清远心中苦涩,但还是强笑道:

“快了快了,今个给灾民吃什么?”

“熬的百家饭,您尝尝看?”

刘清远说着揭开的锅盖看了一眼,里头红豆、绿豆、糙米、高粱、甚至还有窝头煮成一锅粘糊糊的粥,其颜色呈褐色,若不是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只怕让人都要升不起一丝食欲。

“呀,忘了加水了。”

随后,几个妇人忙碌的给几口锅里加满了水,一下子稠粥变稀汤。

“这些都是大家伙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咱们的,虽然瞅着不咋样,可能饱肚子哩。”

刘清远一时没有说话,妇人有些拘束的搓着手解释着,刘清远仿佛被热气熏到了眼睛,他抬袖拭了拭眼角:

“守望相助,大家都是好样的!咱们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险境!这一次,百姓们捐出来的粮食,够灾民吃多久?”

“也就今天一天,这还得咱们一直兑水哩。”

“好,好,好,本官知道了,本官去想办法。”

刘清远随后又撑着伞离开了,枯黄的油纸伞下,那清瘦的身影被狂风吹的一个趔趄。

“……哎,都到饭点儿,刘大人怎么没吃饭就走了?”

……

刘清远斟酌再三,回去后让侍从套好了车:

“去斜柳郡。”

他与斜柳郡的太守乃是同年,当初在京中时也有几分薄情,且斜柳郡的情况比玉郡更好一些。

一个时辰后,至斜柳郡太守府。

刘清远表明来意后,门子不敢耽搁,立即请刘清远去花厅等候。

茶壶里的水换了又换,刘清远等到太阳西斜,也未等到一点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侍从小跑着过来:

“刘大人,您还在这儿啊!我们大人说了,若是您要借粮,便莫开尊口了。

咱们斜柳郡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把底子掏干净了,是一点儿多的也没有。”

“好,我……知了。”

刘清远已经无瑕顾及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给他这么一个答复。

此刻,刘清远也已经饥肠辘辘,可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一起身,胃袋里咣当作响。

但随后,刘清远还是挺直了背,大步离开了斜柳郡太守府。

对上侍从期待的目光,刘清远什么也没有说:

“先回去,等天亮了再去青田郡。”

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刘清远辗转反侧,等到子时才睡下,可雄鸡一唱,他便急忙起身。

青田郡离玉郡可不近,他可不能在路上耽搁了时候,救济棚的粮食,也不过就能撑到今日午饭时分罢了。

等刘清远洗漱准备好,正准备套车出去的时候,侍从连滚带爬,一脸欣喜的冲了过来:

“大人!大人!有粮了!有粮了!卫家军还粮来了!”

刘清远先是一喜:

“当真?!”

但下一刻,他又不由拧紧眉头:

“可朝廷一直未送粮草至卫家军,卫家军这粮……”

刘清远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百姓遭了灾后,他束手无策,只能去信给武安侯,看能否还粮。

可信才去没多久,他就反悔了。

卫家军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不过了,要卫家军在这节骨眼上还粮,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才有了反复无常的两封书信。

可没想到,武安侯竟然当了真!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粮食……只怕也是卫家军将士们的命!”

百姓的命是命,可卫家军的将士们,他们为了国,为了百姓在边境浴血奋战,他们的命也是命!

等刘清远匆匆赶到之时,却发现救济棚的妇人们已经欢天喜地的洗米下锅了。

“刘大人真有本事!咱们有粮了,不怕饿死了!”

而一旁的卫家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也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

三千斤粮食,对于千人来说,省着吃可以度过五天,这也是武安侯经过计算,给出的极限。

可刘清远看到这一幕,却心乱如麻,这些粮食给出来,那卫家军又该如何?

当天,刘清远愁的坐不下,在屋子里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儿,还是没忍住让人套了车朝军营而去。

武安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请其入内。

在等候的过程,武安侯对徐瑾瑜介绍道:

“这位玉郡的刘太守,为人方正,是真正心怀百姓、社稷之人。当初我派人去各郡借粮,也是他先号召呼吁百姓捐粮的。”

正是因为刘清远的人品德行,武安侯对于其还粮的书信才无法视而不见。

能让那样的人传信,那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竟是如此,那今日刘太守来此,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灾情又严重了吗?”

徐瑾瑜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了一抹担忧,也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等过了冬,他与庆阳兄才要行此行劝耕的任务。但对于现如今的农耕时代,自然是要以人为本,倘若玉郡因为这场灾情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武安侯闻言也不由面色沉重起来,说话间,刘清远已经至主帐外,等小兵通报后,这才走进来。

“下官见过侯爷。”

刘清远冲着武安侯一礼,而后,徐瑾瑜也起身向刘清远拱了拱手:

“学生徐瑾瑜,见过太守大人。”

刘清远本愁眉不展,可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仿佛一下子大亮,世间竟有如此美少年!

“侯爷,这位是……”

刘清远有些疑惑,能在武安侯的主帐停留,还是个少年,往常怎么没有一点儿风声。

“此乃圣上派来与宣抚使同来的特使,今科解元徐瑾瑜是也。”

徐?

刘清远在自己脑中将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捋了一遍,可也没有一点儿头绪,只得客气道:

“徐解元,久仰久仰!”

能以解元之身,被圣上委派重任,已经不是自己能琢磨透的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遂进入正题。

“刘太守,此番来此,可是灾民出了什么问题?”

“劳侯爷记挂,灾民目前伤势稳定,重伤者约有三百六十人,轻伤者约六百二十人,另有一百余人因为外出得以避险,只是失去了避风之所,身体无虞。

现如今,救济棚的秩序就靠官差与这些康健的百姓来维持,倒也勉强可以运转。”

刘清远一开口,便如数家珍般将救济棚里灾民的受灾情况,安置等一一道来,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武安侯听的也不由暗暗点头,而随后刘清远说完这些,看向武安侯不由苦笑道:

“不过,侯爷这突然的送粮,倒是让我有些心中不宁了。”

刘清远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还是低声道:

“您就没问问,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拨粮给您?当初七郡捐的粮食,能让卫家军撑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您怎么还……”

刘清远说着,声音却微微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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