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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府正欲再次呵斥,后面跟进来的裴宝来唰的一下抽/出长刀,不耐烦道:“有旨意便拿出来,再叽叽歪歪一下你试试?”

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猖狂的下官,赵知府气的脸色通红。

他一边怒声道‘本官一定要上书参你一本’,同时把皇帝的密旨从袖中拿出来。还没等他再说话,裴宝来便一手把密旨拽了出去交给陈庚年,气的这迂腐赵大人好一阵翻白眼。

富春并不理会那赵大人,看向陈庚年低声问道:“密旨上怎么说的?”

陈庚年打开密旨后匆匆浏览一番,脸色越发难堪:“皇帝命令我即刻离开定州回到江县,把那一千神军和定州军交予这姓赵的管理,治理疫病的差事,也一并交予对方。等我回到江县以后,迅速把县区里的武装力量整理好,全部送去金州。”

富春闻言被气笑了。

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因为就听陈庚年继续说道:“皇帝还说,半个月后,会有朝廷的五万大军从金州出发,来驻守定州往南二百余里的宁州,让我不要试图有任何小心思。因为——根据朝廷获得的消息,祁王同样在扩充大军,并且在大本营永州安置了五万兵马,正在紧急练兵。”

这里面透露出几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一,皇帝出尔反尔,但目前他还不清楚定州的瘟疫其实已经被陈庚年解决了。所以他没有把这五万大军直接调遣到定州,而是派遣去了距离定州二百余里开外的宁州。

至少能说明,老首辅徐亨在这件事里,悄悄庇佑了陈庚年一把,暂时瞒住了定州解决疫病的事情。

二,皇帝在算计威胁。

他要陈庚年尽快回到江县,把所有的好东西都交出来。若是陈庚年敢有异心,派遣去宁州的五万大军,立刻就能赶来定州围剿他。

更可怕的是,祁王的永州,突然又扩了五万大军。

陈庚年和祁王有化不开的矛盾,此时正需要皇帝庇佑。他要是不听话跟皇帝翻脸,不仅皇帝要收拾他,含恨在心的祁王,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报复回来的好机会。

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最让陈庚年揪心的一步。

他需要时间苟发展。

可敌人根本连一口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股无名的怒火,和被皇帝戏耍的憋闷,让陈庚年单手死死攥紧那封密旨。

但他必须要保持冷静。

因为祁王和皇帝加起来的十万大军,马上就会锁定他,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怎么办?

该怎么办!

陈庚年深吸一口气,答案是,他得回到江县。

还得走的大张旗鼓,走的‘丢人跌份’,让全世界都在嘲弄他陈庚年替皇帝征战,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可笑的下场。

只有他暂时‘服软’,皇帝才会放过他。

那么就还能继续争取时间。

眼看陈庚年看过那密旨以后,脸色非常难看,赵知府幸灾乐祸道:“陈大人,你怎么说?”

陈庚年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对方,平静道:“下官接旨。稍后,下官会把从金州来的一千神军、和两千七百定州军全部交予大人,随后带领江县士兵离开定州,返回江县。”

赵知府闻言得意哈哈大笑。

就算应梦贤臣又怎么样呢,陈庚年苦哈哈代君平叛,可最后摘桃子的,却是他啊!

诡异的是,听到县太爷说出这般‘憋屈’的话,裴宝来、吴恒、富春反而不生气了。

三人目光似有似无的锁定赵大人,眼神里浮现出隐晦的杀意。

陈庚年不可能主动丢掉定州的。

他开口应承皇帝,决定放弃定州返回江县,自然有他的目的——明面大张旗鼓返回,暗地里派人杀回来,控制住这位赵大人,继续在定州筹谋布局。

至于为什么陈庚年能有这么大的信心?

应卓等一千金州士兵,和先前曾经投降的两千余定州军,乃至整个定州的百姓,都是他的依仗。

他只是离开了而已。

但这座定州城,会随时为他敞开返回的大门。

“陈大人要走了?!”

“为什么啊?”

“听说是朝廷派遣来了新的知府大人,不仅陈大人要离开,江县的士兵们也要离开。”

“我们不要新来的知府大人,我们只要陈大人!”

当天,一条令定州百姓难受至极的消息逐渐传开。

陈庚年和江县的士兵们要走了!

起初人们并不相信,可很快,定河两岸的江县士兵们开始列队,随后朝着城外出发。

一个多月前,他们来的时候,无数惊恐的百姓趴在自家门缝里,神情冷漠的打量他们。一个多月后的今天,他们走的时候,无数百姓依依不舍来相送。

百姓们是不舍。

那么以应卓为首的一千金州士兵们,则是感到恐慌和迷茫。

“应千户,陈大人要回江县了,他怎么不带我们啊!”

士兵们急切的问应卓。

应卓颓然摇头:“陛下直接下达的旨意,让我们驻守定州,陈县令无法带我们走。”

金州的士兵们都很绝望。

在苍县吃过那么好的军营伙食,还跟着陈庚年,跟着江县的士兵们并肩作战,他们早就不愿意再追随皇帝了,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不如我们跟着陈大人去江县吧。”

“胡闹!这是违抗皇命,是造反,我们死了不要紧,连累陈大人该怎么办?”

“可是陈大人的属下都叫他主公,我亲耳听见的,陈大人他——”

眼看士兵们越聊越不像话。

应卓呵斥道:“慎言!”

呵斥住士兵们以后,应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回想着先前和陈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后他看向自己这帮从金州过来的兄弟,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陈大人,不像是会轻易能吃亏的性子,那群江县人也绝对不是怂包。我们现在既然看不清局势,那就什么都不用想,安稳留在这里,留在定州。至少,我们是跟着陈大人一起,把定州打下来的,他走了,兄弟们就替他看住这座州城。”

对,替陈大人看好定州!

金州的士兵们闻言,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当天,在各方探子们惊愕的注视下,陈庚年带领江县的两千余骑兵,‘神情憋屈’的离开定州。

来的时候,他是何等的风光猖狂,却不曾想,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结局。

有人唏嘘不已,有人幸灾乐祸。

“活该!皇帝哪会看上他这么个小县令,用完就把他丢了。”

“新任定州知府已经上任了,我还以为陈庚年能接任定州知府呢。”

“他得继续回到江县做小县令,听京师那边的密报说,还得把县区里的火药武器、骑兵全盘交给京师。”

“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不仅如此,他还狠狠得罪了祁王,永州目前扩军五万,他再敢猖狂,祁王铁定不会放过他。”

沛县。

听闻陈庚年被皇帝打发回江县,祁王一声冷笑:“目光短浅的东西,当时若是肯归顺于我,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局面。皇兄那人,做孤家寡人做久了,难不成还真指望他对哪个臣子施舍真心?传令下去,一旦陈庚年把手里的骑兵和火药武器交出去,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去分一杯羹。”

金州。

行宫里的皇帝听闻陈庚年听话灰溜溜返回江县,癫狂的放声大笑。

这一局,他确实把陈庚年算的死死的!

前有皇帝、后有祁王。

中间还有个时刻等着放冷箭的倭人。

江县似乎走上了绝路,陷入了死局。

但——

绝对不是这样的!!

凉州城,知府衙门。

闭城许久,但仍旧在关注着天下局势的娄献,在听闻此事以后,表情一直在踌躇。

“哥,让我去吧。”

娄姝清丽的脸上浮现出坚毅:“凉州地理位置关键,不能动。一旦你动了,以凉州的名义帮助县太爷,不仅会给凉州招来祸害,甚至也会给江县招来更惨烈的打击。”

娄献闻言有些惊异:“你去?”

娄姝闻言傲然道:“这数年来,我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百姓都有。他们都是最普通最普通的百姓,在这乱世里讨生活。但正因为不起眼,这些人可以作为‘眼睛’,去定州、宁州、永州乃至金州,盯着我们的敌人。县太爷如今被围困到江县,凉州只有六千守备军,全部交给他,也起不到关键作用。但他人可以困在江县,眼睛却不可以,他一定会需要无数双眼睛,去分析天下局势。”

看着短短数年来迅速成长起来的妹妹,娄献笑的很欣慰。

虽然他很不舍,但最终还是叮嘱道:“万事小心。”

当天,闭城许久的凉州城门被打开。

娄姝赶往江县。

而一部分曾经流浪来凉州的流民,则是四方散开,重新以流民的身份,朝着各方州城赶去。

不仅如此。

天祝山一战,那些曾经被江县人‘投喂’过的可怜奴役,那些曾经被江县人打败的士兵,还有凉州苍县被江县接济,开始恢复生机的县区,被陈庚年解决疫病的定州,甚至远在金州的内阁老首辅,都在行动。

离开天祝山后,奴役们过的并不好,因为世道很乱,许多人的家都不在了。

就算家还在,可也无力应对高额的粮税,和强行征兵。

奴役们过的苦啊。

正因为过的苦,所以不停念叨曾经在天祝山和江县人相处那几天的甜。

乱世纷争属于权贵。

陈庚年的数次石破天惊出场,迅速在各方权贵当中引发轩然大波。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陈庚年’、‘江县’的名头,其实也润物细无声一般,在无数百姓当中悄然口口相传。

乱世凄苦,路上无数流民饿到身体困倦,眼神麻木,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