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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嘉吓得手一颤,挡住来电备注。

“你人就在这里,干嘛还给我打电话?”

傅承致拿起手机递到耳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对人妥协,但你现在又不想听我说,所以我在努力练习让步技巧。”

男人的声音从身畔和话筒里同时传来。

现实里清朗低沉,经过话筒的处理后多了两分失真的磁性。

傅承致说的是实话,令嘉很清楚,比起从前说一不二的样子,他现在真的平易近人得多。

她回应他的让步,终于放弃了提前下车的想法,和男人一样把手机举到耳边。

偏头靠上车窗玻璃,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我今天真的很累,没有精力想其他,所以Sir,谢谢你的让步,希望你在练习后能学会这项美好的品德。”

傅承致笃定:“可你每次没有精力想其他时候,多出来的精力就只能用来哭了。”

令嘉哑然,她没法反驳,因为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一上楼就躲进被窝,昏天暗地哭一场,哭到精疲力尽就可以睡着把烦恼忘了,奈何傅承致不肯配合,开口便道:“令嘉,这样不好,与其上楼后躲着流眼泪,还是在我面前哭够了再上楼吧。”

令嘉眼泪都快出来了又生生别回去,咬牙,“谁说我会哭?我就不哭!”

傅承致语气温和,“那也好,这几天你的眼睛鼻子快哭得擦破皮了,需要修养修养,正好陪我说会儿话。”

令嘉:“我不想说话。”

傅承致:“提问也行,你今天所有的提问,我都会如实回答你。”

也不想提问!

令嘉话涌到嘴边,突然想到问题回堵他,“你父亲去世时候,你是什么感受?累吗?伤心吗?”

男人认真回忆了一下,“累有一些,但没有时间伤心,几个小时后就是就任仪式,凌晨我在撰写合宜总裁就任发言稿,中间秘书让我审阅新闻部门准备公开的讣告和生平视频,还要做好开盘后股价波动的应急预案、危机公关,天亮宣布就任,接着就得面对董事会,交出发展进程计划……”

这情况听起来已经足够叫人手忙脚乱。

令嘉又问,“所以你哭了吗?”

“没有,我偶尔会在一切进行顺利的时候想起他,短暂消沉那么一会儿。他总是不满、总是苛责,他用最冰冷强硬的方式铸就我,试图将我变成他一生最优秀的作品,他成功了,但也永远来不及与我和解。”

车厢又静下来。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但隔着电话,听闻彼此的呼吸,又是另一种感受。

令嘉思维发散了好一阵,问他:“你会唱歌吗?”

“你想让我唱?”

“你不是说,今晚无论我问你什么,都会如实回答我。我听说伊顿有宿舍杯合唱比赛,全部宿舍都必须参加,每个人都必须在校长面前唱歌……”

“好了,就说到这里。”傅承致打断她,“我会。”

在贵族式的精英教育中,音律艺术与文史经济同样重要,傅承致嗓音条件很好,却没有同样好的音准天赋,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当众演唱一直是他的童年噩梦,只是他讨厌被人耻笑,中学时代,为了期中考试前一晚的登台表演,每次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练习音准。

令嘉问,“我可以点歌了吗?”

“谁叫我在练习妥协技巧呢。”

他清完嗓子又补充,“点吧,但只此一次。”

“我想听《Do You Realize》,你会吗?”

“当然,你听过的,我也听过。”

The Flaming Lips是一支成立在83年的美国乐队,这首歌正是当年因乐队成员Wayne Coyne的父亲去世而作的曲子,后期一度成为乐队演出的专用结束曲。

傅承致低吟歌曲开头的提琴旋律,从第一句开始,他沉而缓的嗓音沿着电话听筒传来,带着几乎从不在他身上发生的抒情。

歌词它唱——

你意识到了吗,你认识的每个人都终将一死。

与其说出所有的告别,

不如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意识到了人生苦短。

这首歌适合这样的夜晚,万籁俱静,除了歌声,她只能听见车厢外伴着几声若有若无的浅夏蝉鸣。

她举着电话,侧过身面对漆黑的窗子镜面,静默无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