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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绵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位老人,有一瞬脑子是没了反应的。

震惊无措,惊惶害怕,最终渐渐化为一股冷意,凉飕飕的长驱直入心底。

皱皱大眼睛乌乌地反射着月华清辉,澄澈明亮地与两位一直盯着她看的老人对视。

被盯看地有些害怕了,皱皱转了小脑袋,小身板儿缩了缩,咿咿唔唔地,直直往毛毯里,妈妈的怀里躲。

顾绵拉了拉毛毯,将她裹得更严实。

这番举动,在季家二老看来,是极度的排斥。

季老爷子沉浸在初见曾孙的喜悦里不能自拔,拄着拐杖踉跄着苍老的身体往顾绵这边直逼近。

顾绵抱着皱皱,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地后退。

“绵绵。”季奶奶看她的举动,又伤心又无奈:“你别这样。”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季深行像一个巨大的阻碍物,颀长挺拔气场冷硬地挡在季老爷子面前。

朝身后的顾绵微微侧头,声音很低很沉:“你先上去。”

“季深行!”老爷子高喝了一声,明显不满。

寂静的夜晚,雄浑苍劲的声音很大,顾绵明显感觉到皱皱抖了抖小身子。

抱紧皱皱,脑子乱哄哄地转身上楼。

留下争锋相对的爷孙俩。

楼道里持续一段时间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和关门声。

季深行墨眉紧蹙地走到黑色轿车前,敲了敲玻璃门,司机立刻降下车窗。

他弯腰探身往里看,果然,季子陵正蜷缩在后座,看样子是睡着了。

季奶奶赶紧走过来,声音带着情绪:“你别瞅子陵!不关他的事,他是无意中提到丢了的孩子的母亲叫绵绵,我和你爷爷才起疑心的。深行,这事儿你做的太不对了,顾绵回来了,上次叫你爷爷撞见你还坚决否认,小曾孙和子陵一个幼稚园,你不吭气儿!现在,小曾孙都给子陵带到家里来了,你还瞒着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四年来你爷爷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派人到处搜索打听顾绵的下落,都是些办事靠谱的人,我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一点线索都没有,合着是你从中作梗!”

“和这个逆子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他要是在乎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感受,能从中作梗瞒那么久!”季老爷子拄着拐杖踉跄过来,满腔怒气。

季深行面无表情,原地站定,点了一根烟。

吞云吐雾,烟雾缭绕后是略微讥讽挽起的薄唇,语气也像含了烟味般刺鼻呛人:“不瞒着你们,好让你们和顾绵抢人?好让我再一次失去老婆孩子?”

“你……哼!”

被一语道破,季老爷子重哼一声,却没了下文。

季奶奶抹一把眼泪,夜风吹得她白发飘摇,佝偻的身形更飘摇。

“深行,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不错,你爷爷是强势了点,可并不是冥顽不灵说不通的啊。他这些年盼曾孙盼成什么样你不是看不见,顾绵偷偷把孩子生下,你也知道了,为什么要帮她瞒着我们,难道我们没有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吗?”

季深行抿唇不语。

季老爷子手摸着拐杖,望一眼设备简陋半旧不新的楼层,苍老的眉宇,皱了起来。

一想到他的宝贝小曾孙住这么破这么不安全的地方,季老爷子心就揪得慌。

刚刚那几眼根本看不够那粉雕玉琢的小东西,他着急见曾孙!

满腔怒火要冲孙子发,却还是压抑了怒气尽量和声悦色道:“这些年发生过的这些事,我也想通了,我不会再那么蛮不讲理!”

“是么。”季深行淡淡挑眉,语气是明显的不信。

季老爷子不是个耐心的人,火了:“好说歹说说不通!我今天就是激动过来看看小曾孙,怎么,顾绵还没明确反对你跟我着什么急!别挡着路,滚一边儿去!”

“老头子!”季奶奶暗暗掐了老伴儿手臂一把:“过来时不都答应我了,有话咱好好说。”

“对这种油盐不进的东西我怎么好好说话!”季老爷子一拐杖指向孙子,咬牙切齿。

季深行眉宇不抬,冷峻深沉地看了眼爷爷,不冷不热道:“收敛不了满身的刺和戾气,别想上去,会吓着孩子。”

“你他妈说谁满身的刺!我季凌天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这幅教训的口吻,季老爷子哪里肯默默挨着。

“老头子!”季奶奶忙拉住愤恨不已的老伴儿,眉开眼笑看一眼孙子:“听不出来么,深行的意思,是肯让我们上去了!”

季老爷子停下了怒火中烧,老脸收不住地哼哼:“老子看小曾孙还用得着经过他的许可?!”

季深行闻言,扯了扯嘴,走几步丢了烟头到果皮箱,又是一句不冷不热地:“是么。”

走到楼道入口处,望着两位老人,缓声而道:“上去后只是看曾孙。如果你们不想吓跑顾绵和孩子,别的有的没的,不要提。”

这有的没的,自然是指孩子抚养权和认祖归宗的问题。

季老爷子哼一声,没吭气儿。

好不容易找着曾孙,傻子才第一次见面就提抚养权的问题呢!

好歹是有了孙媳妇和曾孙的下落,怎么着不得好好哄着?抚养权和认祖归宗的事儿,那是迟早但不是今晚!

季老爷子瞪一眼季深行,哼道:“你要是有点能耐把人重新追到手,抚养权的问题就不会存在!”

季深行修长指节抚上眉宇,薄唇抿出淡淡弧度:“正在努力中,只要你不搞破坏。”

季老爷子:“……”

老式的小区住宅,楼道陡而窄,并且是感应灯。

季深行叫了司机拿着手机照明,搀扶着两个老人缓慢地上楼。

季老爷子见曾孙心切,可是老胳膊老腿的,没上几级台阶就气喘吁吁,拄着拐杖的手都打颤了。

季奶奶在一边,心疼又觉得凄楚,给老头擦汗。

季深行在后面走走停停,望着老人蹒跚爬楼的背影,眼神漆黑深邃。

心中的情绪,微微漾动起来。

其实在卫川家和傅斯的通话,傅斯从顾绵家里下来时就提到爷爷奶奶那个时候已经等在楼下。

若是不想让爷爷奶奶见到皱皱,他大可以找个理由搪塞顾绵,今晚不回小区。

为什么没那么做?

季深行想,他终归是不忍心吧。祖孙相见,天经地义,爷爷奶奶大晚上等那么久,不容易。

何况,季深行并不真正意义上惧怕爷爷争夺皱皱抚养权的问题,爷爷这些年的改变,他看得见。

这一面,早见晚见,总是要见,爷爷年迈,说不定哪天也就去了,死时都见不上曾孙一面,那对爷爷来说,太残忍。

季深行还有一个私心,那就是借着祖孙见面的事儿,刺激顾绵,让她不得不更加依赖他。

…………

顾绵抱着皱皱一路不停歇地冲上楼,开门,立即关门。

把皱皱放到客厅沙发上,想了想,又走到门口按了反锁。

心绪不定地捋乱了一头长卷发,在不大的客厅里忐忑踱步。

皱皱窝着小身体在沙发上,小胳膊往玻璃桌上伸,一边拿饼干往小嘴里塞,一边对顾绵的惊慌不定表示关心。

“妈咪,你怎么啦?”

顾绵冲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过去摸摸小脑袋:“妈妈没事。”

皱皱仰头,乌黑大眼睛水光晶莹的,饼干末子糊了一嘴:“可是妈咪,你的脸好白,生病了吗?”

顾绵摇头,比生病更严重。

心里,脑子里,一团泥浆一样乱糟糟的,仿佛楼下站着的不是季家二老,而是法院对皱皱抚养权的判决书。

她觉得自己太过惊恐,可是她抑制不住这种会失去孩子的惊慌感。

她走进卧室,从*底下拿出行李箱,胡乱在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又到皱皱卧室拿了她的小书包和一些衣物塞进行李箱。

皱皱爬下沙发,看她满头大汗地收拾东西,懵懂又有些不安:“妈咪,我们要去哪里啊?”

一句话,问的顾绵怔怔,哑口无言。

对啊,她们去哪里?大半夜的去哪里?

收拾行李,显得毫无意义,季家二老就在楼下,她们哪儿也去不了。

怎么办?

“妈咪,你怎么哭了?”

顾绵惊觉地抬手抚脸,摸到一串热热的液体,望着皱皱担忧的小脸,心中更加难受,一把搂了她的宝贝,紧紧的搂在怀里:“妈咪没哭。”

说是没哭,却哭得更凶。

皱皱到底是小孩子,看见妈妈哭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嘴里的饼干很甜,可小金豆子还是跟着出来了。

…………

季家二老经过长途跋涉到达五楼停在门前时,听到的就是门里面传来的一大一小的哭声。

隔音效果不好,女人隐忍的啜泣和小孩奶声奶气的哭腔,很清晰。

季老爷子大概猜到屋子里面是什么情况,脸色难看。

奶奶手足无措唉声叹气的,看向孙子。

季深行听着令人揪心的哭声,双眉紧锁。

眸色沉沉地扫了两个老人一眼,有些冷意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他们良心发现主动离开。

季老爷子和季奶奶都不说话,但显而易见的,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季深行等着,等到里面一大一小把情绪平复。

等了一阵,哭声小了些。

老式住宅门铃坏了,季深行直接抬手敲门,沉稳有力的三下。

惊得里面的顾绵身子剧烈一颤,双臂无意识用力,搂紧怀中小人,瘫软在地板上,不动。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顾绵闭着眼睛不动。

门外,季奶奶着急了:“绵绵,我们就是进来看看孩子,不干别的什么,看在我们老胳膊老腿爬了五楼的份上,让我们进门喝口茶总行吧。”

季老爷子觉得老伴儿这话丢份,哼哧一声,却没说话。

等了一分钟,还是没人来开门。

季老爷子白眉紧锁,扭头冲司机吩咐:“给老子找个开锁的来!”

话音一落,收到两记白眼。

司机识趣的没有动。

季深行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发过去。

简讯提示的声音,顾绵拿起来一看,言简意赅的一行字:开门,放心,一切有我。

她深深叹口气,刚才也听到季爷爷要找开锁的,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这个时候,除了依靠他相信他,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顾绵把皱皱从怀里拉出来起身,摸摸她的小黄毛,柔声说:“门外有个老爷爷老奶奶想要见皱皱,妈妈去开门。”

皱皱拽着她的手不放:“是刚才在楼底下的一直盯着我看的爷爷奶奶吗?”

顾绵点点头。

“可是那个老爷爷好凶的样子。”皱皱小细眉打了结。

那个爷爷好凶……

屋子里脆脆的童音,分毫不差地飘到门外站着的老人耳朵里。

季老爷子老脸一黑。

季奶奶戳他胸口:“看吧,叫你成天板着个脸,第一印象毁了!”

“笑一下,”季深行扭头教育爷爷跟教育孙子似的:“别那么僵硬,怎么比哭还难看?爷爷,我对你绝望了……”

季老爷子:“……”

这***是见曾孙女还是见国家主-席!

…………

门开了。

两个老人带着寒气蹒跚进屋。

皱皱小手拉着顾绵的裤子,躲在妈妈身后,有些好奇,想到之前老爷爷的眼神,又有些害怕。

就这样,一下躲一下露出个小脑袋地张望。

季奶奶看到小曾孙女,再度热泪盈眶,蹒跚着佝偻的身子走过去,扶着膝盖艰难蹲下,想要抱抱这个可人儿,却又不敢,伸手想握握她的小手,皱皱立刻拧起小眉头把小手附到身后,小脸上满是戒备。

季奶奶身形一僵,慈爱的脸上,神色顿时黯然。

季老爷子在一旁看老伴儿吃瘪,想起刚才在门外挨训,不由幸灾乐祸,铿锵道:“孩子不是你那么哄的。”

大有一番‘看我的’的架势。

拄着拐杖也走过去,老人脆骨,季深行到底不忍心扶着他。

季老爷子冲顾绵身后探首弯腰,老脸上硬是给挤出点和善慈祥的微笑,却不知道,真是比哭还难看。

咧嘴,露出没剩几颗的牙齿,下命令习惯了:“小娃,叫声曾爷爷来听听。”

话落,一时寂静。

顾绵与季深行相视一眼,均是默默无言。

季奶奶鄙视瞪向老头。

只见被命令的小人儿,大眼睛乌突突地盯着季老爷子那几颗光秃秃的牙齿看,认真看了半天,小嫩手拉了拉妈妈。

顾绵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皱皱呼哧呼哧口水交替的声音:“妈咪,这个老爷爷的牙比我的还少,真可怜。”

小孩子总是以为自己在说悄悄话,可是每个大人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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