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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越只是病了, 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列侯功臣们鄙视的目光。

但看得到看不到没什么关系,他毫不在意, 他们鄙视他们的,他说他的, 各不相干。

——难道身边有苍蝇嗡嗡, 自己还不吃饭了?

他又不是致力恢复周礼的儒生, 不讲虚礼脸面那一套!

“娘娘, 此为臣妻,姓钟名惜,字亭遥。”

彭越把自家夫人拉到大殿中央。

朝臣列侯的视线皆落在彭越与彭夫人两人身上。

彭越是有名战将, 纵病中憔悴,但不损其战将威严, 尤其当其说起自家夫人, 堪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而被他拉着的彭夫人, 则完全与他不同,个子不高,娇娇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上去比彭越更像个病人。

大抵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 尤其是更多的是男人,她似乎有些紧张, 步子迈得小小的,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彭越的手,虽尽显夫唱妇随伉俪情深, 但在议政大殿则有些不合时宜。

——儿女情长, 忒小家子气。

功臣列侯们便有些看不上眼。

有尖酸刻薄的, 当即便嘲弄出声,“梁侯,治国理政可不是闺房之乐。”

“你家夫人虽好,可未必能担得起陛下娘娘的政务重托。”

“此话甚是有理。”

“夫人是梁侯之夫人,梁侯看自家夫人,自然是哪哪都是好的。”

“就如我看我家夫人,那也是旷世之才,世所罕见。”

众人哄堂大笑。

彭夫人面皮薄,顷刻间涨红了脸。

吕雉眼皮微抬,但却并没有阻止朝臣的讥讽。

汉初民风开放,男人之间开些玩笑无伤大雅,此地为议政大殿,这话显然不合适,可既然要与男子一同入朝议事,便不能畏惧风言风语。

——换言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甚至无法自处的话,那彭越的夫人,她要之无用。

“你不过酒囊饭袋之徒,也配与我家夫人相提并论?”

彭越显然在来之前便做好了被众人讥笑的心理准备,拍了拍夫人手背,似乎想替自家夫人出头,然后彭夫人却攥住他的手,碎步一迈,站在他身前。

“这位大夫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彭夫人有些紧张,但紧张归紧张,她却没有退缩,“哦,想起来了。”

彭越会心一笑。

——稳了稳了,夫人自己就能解决一切,他待在夫人身边看戏就好了!

于是他揣着手,笑眯眯看自家夫人舌战众多功臣列侯。

“大夫当年是路边叫卖的商贩。”

她莞尔一笑,声音温柔,“陛下饥渴难耐,问你讨了一盏酒吃,于是你便有了从龙之功,才有今日位列大殿之位。”

被彭夫人当场道破自己原来的身份,那人面上有些不自在。

但在座之人有几个是天生贵族?大多是跟他一样的低贱出身,又好命从绞肉场般的战场活下来,所以才有今日之富贵。

“到底是妇人之见,竟以出身论英雄。”

陶高冷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商贩如何,叫卖又如何?”

“如今我不一样位列大夫,共议国政?”

“不错,陈胜吴广之言,难得大夫还记在心中。”

彭夫人颔首,“但你之功,并非你的才情,你的能力,是你慧眼识英雄,才能一步登天,位列大夫。”

“大夫尚且如此,安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陶高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掉入彭夫人的语言陷阱。

——先以出身贬低他,让他说出将相王侯宁有种乎那句话。

此话一出,便不能以出身以性别论英雄,而是不论身份男女,有才者才能服众居之。

自己反驳彭夫人的话竟成了彭夫人用来反驳自己的话,而那句妇人之见更是一种无言的嘲讽。

——彭夫人若是妇人之见,那他便还不如妇人之见!

一个连妇人陷阱都不曾察觉,都会掉进去的人,有何脸面去瞧不起妇人?

陶高脸上一红,面带薄怒,“牙尖嘴利一妇人,安知我之大才?”

“我若无才,又怎会被陛下选中,被陛下重用?”

“你质疑我无妨,可质疑陛下识人用人之能,便是浅薄的大不敬!”

“大夫何必恼羞成怒?”

彭夫人浅浅一笑,丝毫不惧,“陛下识人用人之能,自有左右丞相来证明,大夫何必以自己相论?”

“你——”

陶高彻底被激怒,蹭地一下站起来。

“怎么?”

彭越立刻挺身而出,手一拦,把自家夫人护在身后,“我夫人哪句话说错了?”

“左右丞相难道不是陛下所选,陛下所用?”

吕鬚最看不惯男人仗势欺人,一整衣袖,站了起来,抬手一指,指向萧何与张良,“右丞相安抚治国,左丞相运筹帷幄,就连那谋逆身死的淮阴侯,也能代表陛下用人之能。”

“你算什么东西?”

吕鬚讥笑出声,“什么时候能代表陛下了?”

“什么时候能与这三人齐名并列了?”

“还是说,你觉得陛下不曾慧眼识英雄,埋没了你这个大才,你之才华远在这三人之上?”

吕鬚忍这种男人很久了,“是陛下不曾重用于你,否则你才是大汉王朝第一功臣?”

仗着自己是跟随陛下的老人,仗着自己是男人便能建功立业,明明是运气好选了个好主子,又运气好没有死在战场上,便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殊不知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运气好与男人身份。

龙且能打吧?

兵败身死。

范增聪明吧?

归家病死。

项羽一世英豪吧?

自刎而亡。

乱世中有能耐的人多不胜数,其死法也五花八门,你能说他们没才干所以才没能活下来的吗?

不,他们缺的不是才干,他们缺了点运气,缺了点人和,所以在楚汉之争是汉军赢了,而非楚军。

至于跟随陛下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可最终能活下来的,又封官拜爵的,也就那么一些人。

你能说人家是没跟对人吗?

也不是。

是他们缺了点运气。

——若那些人还活着,哪有这种小人在大殿之中狂吠的场景?

而她,身而为女,在性别上便输了男人,冲阵杀敌与她无关,运输粮草筹集军费倒与她有关系,但那有什么用?

人家位置坐稳了,扭头就能把她的功劳抹得一干二净,然后再施舍似的说一句,哎呀,你不就是仗着是娘娘的妹妹,是舞阳侯的夫人,所以你才能以女子之身在帝后与功臣列侯议政的宣室殿内大放厥词耀武扬威吗?

她呸!

——她但凡是个男人,但凡能建功立业,就不会有这种男人的容身之地!

而现在,她是女人也没有关系。

——她同样能立于宣室之中,与男人一起参议朝政,共治天下。

“我呸!”

吕鬚叉腰而立,“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德行!”

“别说跟左右丞相淮阴侯相比了,没得辱了这三人,就你那比针尖还小的才干,给我夫君提鞋都不配!”

陶高险些呕出一口血。

——彭夫人算什么牙尖嘴利?吕鬚才是真正的字字锥心,气死人不偿命。

彭夫人跟她相比,那叫一个温柔小意句句在理,而吕鬚,则是胡搅蛮缠能把人气死!

“你——”

陶高气得直哆嗦。

但他刚出口,便再次被吕鬚打断,“你什么你?别瞎指!”

“君子动口不动手,自诩君子便别动手,嘴皮子上见真招。”

“说不过便想动手?”

“这就是你身为男人的气度?”

“蛮、蛮横无理!”

陶高咬牙切齿,周围人劝他别气,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气?

——可气也没办法,他着实说不过这个刁蛮刻薄的吕鬚。

天杀的吕鬚,怎么不来个游侠义士割了他的舌头!

吵不过,骂不过,比后台又比不过,陶高一撩衣摆,直接把吕鬚这块烫手山芋扔给吕雉,“娘娘,这便是您的新政?让一介妇人羞辱公卿功臣?”

“既如此,便请娘娘将臣罢官归家,这份羞辱,臣不受也罢!”

陶高在男人堆里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他都说不过吕鬚,其他人更不想找吕鬚自取其辱,陶高跪吕雉,其他人便也跟着跪吕雉,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把吕雉架在火上烤——

“臣知晓娘娘推行新政之心,也愿辅佐娘娘推行新政,科举选士。”

“可科举选士并非选牙尖嘴利之徒,男女平等也并非任由妇人羞辱朝廷命官。”

“妇人尚未为官,便如此瞧不上我等朝臣,若她们果真入朝,哪里还有臣的容身之地?”

“娘娘领陛下之命,帝后临朝共议国政,娘娘之命,臣不敢不遵。”

“可臣七尺之躯,岂能被人无端羞辱?”

“臣誓死不辱!”

“娘娘,请允许臣辞官归乡,免受妇人羞辱!”

“娘娘,臣也辞官归乡!”

“娘娘,臣亦如此!”

功臣列侯齐齐跪地,辞官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萧何与张良乃左右丞相,站在百官之首,回头瞧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知晓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善了。

——一个辞官归田也就罢了,一群人若都去了,那朝堂便成了一个空壳子。

无人做事,无人受令。

国家为之瘫痪,九州为之震荡。

若是盛世太平也就罢了,或许还能熬个几日,可眼下是天下初平,百业待兴,一旦朝堂陷入混乱,脆弱不堪的大汉王朝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九州大地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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