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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谷大用倒吸一口冷气,这动静在一片死寂的乾清宫里是那么的明显。朱厚照的一笔不知怎么得又写歪了。他眼中目光变幻,竟然不知是悲还是喜,最后抬起脚来对着谷大用的胸口就是一下。谷大用被踹翻在地,唬得魂飞胆裂:“爷,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爷恕罪啊!”

朱厚照摆摆手:“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谷大用的哀嚎声渐渐远去了,朱厚照又坐回到龙案前,拿起了今日的第三卷 圣旨,这一次他终于写出来了——“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御史李越,罔顾皇恩,不遵法度,屡屡欺君犯上,其罪当诛。然,朕念及往日情分,己令于私第自尽,其骨肉亲情仆使等,并皆放罪。【1】钦此。”

他放下笔,任其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接着朗声道:“来人!”

传旨小黄门像哈巴狗一样奔进来跪下,高举起双手,准备接旨。然而,他战战兢兢地候了许久,非但没等到那一卷轻轻的黄绢,反而等来了皇爷的一声怒骂:“朕迟早有一天要被气死!”

这卷好不容易写好的圣旨,还是被丢了出去,最后在火盆里慢慢化为灰烬。

朱厚照颓然坐在龙椅上,里衣都已然湿透了。他扶额长叹,只觉身心无比疲惫。直到火红的夕阳慢慢沉下,夜幕无声无息笼罩紫禁城时,他方在小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呼唤声中惊醒。他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了麻木的双脚,喃喃道:“就如他所愿吧。就让他滚出京城。他若是就此没了,也省得脏朕的手,若是还有一条命在,那估计……也学乖了吧。”

李家中,月池跪在香案之下,平静地接下了诏命。贞筠表情近乎茫然,她问道:“宣府?这是在哪儿呀。”

月池柔声道:“是九边军镇之一,离京城大概一百四十多里。”

军镇!贞筠的心咯噔一下,她道:“那我,我去收拾行李。”

月池点点头:“去吧。”

贞筠暗松一口气,她还以为又会再次被留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儿都是好的。她和时春对视一眼,就快步进屋去了。时春问道:“既然是去边塞,是否还得多招募些护卫。”

月池摆摆手:“无妨,有一个活宝贝在手就够了。张永那边有回音了吗?”

时春道:“回了,他约你晚间去吉庆楼见面。”

月池微微阖首:“很好。那今晚,咱们就走一遭吧。”

张永在弘治朝时就已是御用监太监,到了正德朝更是因带朱厚照微服私访,率直坦诚而备受重用,朱厚照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经他之手,宫中的尚膳、尚衣、司设、甜食房等衙门都由他提督。这些虽都是些杂务,可他的权力却在其中慢慢积累提升,逐渐足以和刘瑾分庭抗礼。而这一次,朱厚照更是命他插手东厂的事务,这就让张刘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来。可想而之,此次过后,二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斗,就看谁能更得朱厚照的心,坐稳这内廷第一把交椅。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刘瑾的机会,这也是他甘冒风险来见月池的原因。月池到之时,张永已经等在里面了,只见他头戴方巾,穿一身丝绵的直裰,八风不动坐在官帽椅上。

在宫里呆得日子越久,月池对太监们的刻板印象就越淡薄。能够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公公们,绝不是电视剧上那种掐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只会阴阳怪气的奇葩。若说萧敬是名士风流,那么张永就是儒客方正,他不像刘瑾那般成日搞阴谋诡计,他更喜欢走得是阳谋。

这次,他见到月池的第一句话就是:“此地的金陵菜还有几分真意,御史何不细品,毕竟日后尝到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月池一时莞尔,真个夹了一块酥鲫鱼入口,粘稠的酱汁挂在红亮的鲜鲫鱼身上,只消嘴唇轻轻一抿,酥烂的骨头就化在口中,酸甜的滋味很快就蔓延开来。

月池不由微眯了眯眼。

张永见状问道:“这比圣旨骨酥鱼如何?”

圣旨骨酥鱼是宋太祖赵匡胤御封的名菜,其配方是御厨不传之秘,即便是月池,也只是在宫里,跟着朱厚照吃过几顿。其他大臣也只有在赐菜时方能一饱口福。

月池放下筷子:“那自是远远不及了。”

张永扬了扬眉:“咱家很是好奇,御史如今连鱼都吃不上了,又还能成什么大事呢?”

月池失笑:“虽吃不得骨酥鱼,但钓一只老鳖却还尚有余力。明人不说暗话,张公公难道就不想好好招呼一下刘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