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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这么忙——”浮南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这么忙还特意回来一趟?”郁洲接了话头。

“啊……是。”浮南又喝了一口茶,热腾腾的水汽将她的面颊蒸得红扑扑的。

“这里是魔宫,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郁洲轻笑。

他说:“可怜的苍耳姑娘,你也没想到尊上会疏远你吧?”

“我跟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浮南轻声答,“我就是希望他好好的。”

郁洲继续笑:“苍耳姑娘,后悔吗?”

“后悔什么?”浮南有些疑惑。

“后悔救了他,陪着他。”郁洲说。

“不救他,我现在还在怨川尽头捡垃圾,现在我过得这么好,都是因为他念及当年恩情。”浮南低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水,小声说道。

“苍耳姑娘,你看起来不是那么开心。”郁洲单手将她的下巴抬起了。

浮南的眸中盈着一点水光,方才在阿凇离开的时候,她就觉得鼻子一酸了。

她很想他能留下来,再陪她说说话儿。

郁洲看着她,轻声笑。

“天色晚了,郁先生早些回去吧。”浮南起身,让郁洲离开。

郁洲承认,他就是来看浮南笑话的,当初坚定的小苍耳,是不是也会有后悔的那一瞬间呢?

他开心地与浮南告别。

浮南不见阿凇,就会忘了想他,但见了他,她就忍不住挂念他。

她抱着一本书,看一页,就抬头看一眼天空,她在想阿凇现在正在做什么。

魔宫的中央是阿凇与浮南的居所,往北走,有设置一处极重要的通讯阵法,此处的通讯阵法里防卫最严密的某一部分阵法可以与人界沟通。

魔宫之中,有三人掌握通讯权限,分别是阿凇、郁洲与浮南。

但今晚不久之前,郁洲喝得醉醺醺的,他拍着何微的肩膀,昏昏沉沉说道:“何……何兄,我今晚喝多了。”

他朝何微哈了一大口酒气,何微定定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的眼睛,没躲开,他试图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他没找出来,郁洲真的喝醉了。

“你替我……去将那能够与人界沟通的阵法检查一下,尊上交代我每月都要检查,今天是最后一日了,我喝醉了,恐怕做不好。”郁洲咧嘴,舌尖舔着自己的齿端,“我怕我一不小心连接上什么人界宗门的通讯阵法,那不就坏事了。”

“何兄,我相信你!”郁洲猛力拍着何微的肩膀,一连拍了好几下,“你的事情我早就听说过了,你对我们尊上忠诚得疯狂,哈哈哈,比我还疯。”

“去吧,替我去吧,去把尊上交代的任务做好,我……我就回去休息了,呕——”郁洲扶着墙,又吐了。

何微扶了一下自己面上的纯白面具,他靠了过去,将白帕递到郁洲面前。

但郁洲吐完,就直接扶着墙到一旁躺下了,醉得不省人事。

何微将白帕放在他身上,将他紧攥的手指展开,内里躺着一枚印鉴,这枚印鉴可以打开设置了通讯阵法的密室。

他将这枚纯金印鉴取了出来,往通讯密室走去。

何微很谨慎,在进去之前,他还叫来自己信任的部下询问了情况。

“尊上在何处?”何微问。

“尊上方才回去了一趟,在路上遇见了浮南姑娘,现在正与她说着话儿呢。”部下答。

部下对阿凇是忠诚的,他马上问何微:“何大人,您问尊上的行踪做什么?”

“若是尊上自己能来检查,是最好的,我之前犯过错,尊上不重用我,我不敢做,但尊上现在与浮南姑娘在一处,今晚应该没空了,罢了,我去吧。”何微拢着袖子轻叹一口气。

他进入通讯密室,密室在大殿之下的地宫里,部下没下去守在殿内的地下宫殿入口。

雪还在落着,夜深了。

不多时,此处殿外,郁洲神清气爽地抖了抖自己的衣裳,他笑眯眯地守在殿外。

黑夜中出现一人身影,阿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凭空出现了死神,压迫感十足。

他低眸整理着自己胸前镶嵌着墨玉的领针,姿态优雅,侧着的头在月光下描摹出漂亮的轮廓。

“他进去了?”阿凇问,他观察了何微上百年。

第一次何微要杀浮南,还可以用他的狂热崇拜来解释,但第二次就耐人寻味了,阿凇看出他不是因为他才要杀了浮南。

他要等着何微露出狐狸尾巴,但他很谨慎,等了数百年也没露出端倪。

直到阿凇来到魔域上层,占领了与人界通讯的阵法,他才不露声色地露出了一点破绽,他某一日装作关心郁洲,说要帮他检查通讯阵法。

郁洲嬉皮笑脸地拒绝了,转头就给阿凇打了小报告,于是便有了今晚这一幕。

“进去了。”郁洲今晚明显心情很好,嘴咧得特别开。

阿凇轻轻嗅了一下空气中漂浮的一丝隐秘味道。

“还换了衣服,又去了何处?”他看向郁洲的眼眸深邃,看不清情绪。

“嘿嘿。”郁洲笑。

阿凇抬手,掐住了他的脖颈,手指收得很紧。

“尊上,你……你知道的,你一闻就知道。”郁洲的声音沙哑,阿凇这一掐,是下了力道的。

他当然一闻就知道,他身上有浮南的味道,她应当刚洗了澡,身上都是沐浴时那熟悉淡淡的花香,郁洲见了她,身上也沾了她的一点点气息。

他眸底浮现一丝戾气,但手指一松,还是将郁洲放了下来。

“尊上,干嘛呢,不想杀我就不要做这种事情嘛,我只是去关心一下苍耳姑娘。”郁洲捂着喉咙在地上咳。

“她怎么了?”阿凇问。

“她哭了。”郁洲答。

他转身就走,郁洲把他拦住了:“尊上,何微在里面,他应当只会通讯这一次,将所有搜集到的情报说出。”

阿凇还是朝通讯密室走去,因为何微要杀浮南的原因耐人寻味,他想要知道答案。

他在这一晚的选择或许决定不了今后的命运,但很久之后的阿凇回忆这一晚,他依旧希望这时候的自己不要去查探何微的秘密。

他应该回去,抱一抱她。

阿凇将守在门口部下屏退,无人通知何微,他在魔宫是孤立的,几乎所有魔族都对阿凇无比忠诚。

他隐匿身形,无声无息潜入通讯密室之中。

此时的何微已经摘下了白色的面具,无数复杂的金色阵法相互牵引着,将这里的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人界去。

何微的模样好看,像魅惑众生的妖,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发间探出两簇白蓬蓬的狐狸耳朵,他是狐妖,并不是魔族。

他第一次过来试探阿凇时,浮南放出的荡魔阵法对他不起效果,因为他根本不是魔族。

何微对着通讯阵法另一头的众人微笑着,金色的璀璨光芒映在他年轻的面颊上,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秦师叔,当初宗门派给我的任务,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威严沉稳的声音在阵法那端传来,一听就是令人有安全感的正道人士。

“怎么,薛亡的踪迹,终于追寻到了?”秦师叔问,他的眉头轻皱,有些犹豫,“不过他当初身中无解剧毒,我们人界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何微平静地说道,“我那么了解他,他不可能中了毒就死去。”

“阿微,就剩你了,我们派出查探消息的其他弟子都没了音信,在数百年前,我看到他们有几位的魂灯在宗门阵法里熄灭。”秦师叔沉声说道,“所以,薛亡现在究竟在何处?”

“那些弟子都被魔尊凇杀了,我们要找的薛亡,现在没有死——”何微闭上双眸,他的脑海里浮现浮南的温柔笑容,“我一路追踪他直到来到魔域下层的尽头,再无音讯,我曾在他手下求学数百年,我不可能认错他,相似的学识,相似的虚伪笑容,一定是她。”

“她现在化作一位籍籍无名的苍耳妖,名为浮南,她陪伴在魔域当今魔尊身边,那可怜的魔尊凇,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将整个魔域都拱手奉上。”何微的一字一句在宽阔的通讯密室里回荡。

藏在暗处的阿凇身形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薛亡,不是男的吗,他怎么?”秦师叔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

“到目前为止,无人知道薛亡究竟是男是女,他曾经扮作许多不同的形象,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把我们欺骗到不敢再相信身边的人,他用女身——或者她根本就是一位姑娘,都是有可能的,我凭借我与他相处那么多年的感觉判断,她一定是。”何微的声音笃定。

“我尝试着趁她还弱小,尚未恢复的时候,计划杀了她两次,那些魔族都很好掌控,但她竟然连魔域那疯狂的海胆魔也蛊惑了,第一次以失败告终,我也差点死了,但她误会了我想要杀她的原因,留下了我,她总是喜欢伪装成这样虚伪仁慈的样子——她或许在演戏给魔尊看。”

“第二次,我给她下了毒,没毒死,她险些找出真相,但她不知为何,没有再追查下毒一事,这让我很惶恐,数百年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但我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你们,秦师叔,希望我能活着与你在人界见面。”

黑暗里,一双黑瞳染上死寂般的神色。

阿凇从金色阵法光芒的深处,一步步走出,他曳地的黑色大氅轻轻荡着,闪着蓝色偏光的羽饰深邃优雅。

他出现在了何微面前。

顷刻之间,自地里冒出的无数黑线将他吞噬。

在通讯另一端的几位修士惊得瞪大双眸,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阿凇扭过头,看了阵法对侧那一派掌门一眼。

他开口了,声线寂静如深海的暗涌。

“秦睿。”他唤了秦师叔的名字。

在此时此刻,他夺走一人性命,但阿凇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一句话。

“可怜的魔尊凇,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将整个魔域都拱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