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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天家帝王的气度,这才是九五之尊的威仪。

帝王归来,天威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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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御辇之后的,是贵妃娘娘的銮驾。

她身着素黑礼服,头戴凤冠,眉目端肃,浑身上下都是凛然气息。

直到瞧见她,姚珍珠心里的紧绷才突然歇下,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原来,殿下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当真有底气故而才如此淡然。

洪恩帝和贵妃娘娘的突然出现,让真个奉先殿气氛陡然一变。

从元月至今,众人皆以为他就拖着一口气勉强度日,谁能想到消失已久的皇帝陛下会突然出现在长信宫中。

他苏醒、康复、离开玉泉山庄并暗中回京,所有这一切都无人知晓。

且看陈轻稚和陈世明的表情,便知他们两人对皇帝陛下的行踪毫不知情。

洪恩帝的御辇缓缓前行,沿途的朝臣纷纷跪拜,待他行至御阶之前时,已是众人齐拜,山呼万岁。

但在此时,洪恩帝却没有下御辇上奉先殿。

那高耸的台阶,仿佛是一道道荆棘,阻挡了坐在御辇之上的洪恩帝。

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御辇就那么随意地停在了御阶之下,贵妃的銮驾也陪在身侧,背后就是李氏的天潢贵胄,身前则是跪了一大片的满朝文武。

晴空之下,暮春时节,帝王威仪尽显。

洪恩帝依旧端坐在那,声音也不如以前洪亮,透着一股久病不愈的孱弱。

“太子妃,你想推李端当皇帝?”

洪恩帝一开口,就令站得笔直的陈轻稚膝盖一软,连带着陈世明和李端也都跪了下来。

“陛下……儿媳并无此意。”

洪恩帝的目光很飘,似乎在看每一个人,却又仿佛什么人都没看。

他已经老态龙钟,病痛缠身,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可以御驾亲征的年轻帝王。

洪恩帝轻笑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陈爱卿,你的御林军为何都调集入宫?”

陈世明跪在那,头别扭地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

“臣,臣是为了同僚及宗亲们的安全,故而有此一举。”

洪恩帝能悄无声息如同,就说明奉先殿外的御林军已经被制服,这一段厮杀竟已安安静静结束,无人进来通传,也无人发出吵闹之声。

奉先门外的无声战争,好似根本都不存在一般,仿佛所有陈世明手下的御林军都飞快叛变,临阵倒戈。

这也并非不可。

原来御林军还听陈世明的指挥,不过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现如今统御大褚三十载的真龙天子回归,他们自然不敢再生二心。

洪恩帝听出陈世明言语中的悔意,淡淡应了一声:“这样啊。”

这样啊,轻飘飘的三个字,炸得陈世明头皮发麻。

陈世明直接跪拜在地,不敢起身。

“陛下明鉴,臣……臣绝无不臣之心。”

洪恩帝这一次没有理他,也没有再跟任何人多言,他只是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的朝臣们,看着这些辅佐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臣。

大多数朝臣都已眼泪斑驳,感动得老泪横流。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他们到底有何居心,对大褚的忠诚倒是从未变过。

洪恩帝长叹一声。

“朕老了。”他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文武百官皆是惊叹。

“陛下!”他们不约而同开口,仿佛想要劝一劝洪恩帝。

洪恩帝却摆摆手,只道:“朕确实老了,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老眼昏花,不说还能上朝主持政事,便是连吃穿生活都要人服侍,如今大褚正值繁荣之盛,朕这样的老人,当真无法再为国为民夙兴夜寐。”

他说了这么多话,到最后气都虚了,喘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口。

即便如此,奉先殿上上下下,数百人也都安安静静跪在那里,认真听他话语。

“朕年老体弱,无心政事,朝中上下,大褚内外,还需新帝鞠躬尽瘁,为国效力。”

朝臣们终于意识到,洪恩帝特地选今日回宫,为的就是直接推举新帝登基。

太子李锦昶接连被德妃、太子妃和寿宁公主指证其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狼子野心,德行有亏,禽兽无异,他自不可能再继承大统。

昭王身世不丰、敬王牵连宜妃一事,九皇子身陷诏狱,大皇孙不被洪恩帝喜爱,二皇孙断腿休养,三皇孙有谋逆之嫌。

洪恩帝虽已老迈,却并非糊涂,他绝不可能选年幼的皇子成为储君。

把那几位排除在外,怕也只有五、六、七、八四位皇子有继立为帝的可能。

这其中,五、六、八三位皇子皆是母亲早亡,外祖平凡的家世,平日里既无才德名声,又无朝臣支持,脸上毫无富贵之相。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七皇子了。

但凡此刻还清醒的朝臣,都应该想明白这一期,那淑妃同七殿下便更清楚了。

然而这母子两人却都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即便有人朝两人看来,他们也都敛眉沉思,毫无雀跃之态。

究竟是不是七皇子?

众人心中的疑惑瞬时攀上顶峰。

若不是七皇子,又会是谁呢?

洪恩帝看着这些大臣的反应,看着他们猜测好奇,微微点了点头。

玩弄心术者,终也要被人玩弄。

洪恩帝眉目舒展,脸上终于有了清浅的笑。

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

“宿儿,”洪恩帝头也不回,直接道,“过来。”

即便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众人也实在掩饰不了心中的惊诧。

有那略年轻些的大臣和贵胄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抬头往李宿身上看去。

只看一向少言寡语的穆郡王今日依旧冷淡,他敛眉静气,对于洪恩帝的传召丝毫不惊讶。

甚至,在他眉宇之中,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种笃定和端肃,让他身上的稚气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威仪。

李宿冲着洪恩帝的方向行过大礼,然后才从地上起身,顺着御阶来到洪恩帝的御辇边。

“祖父。”

洪恩帝偏过头,看了看他。

几个月不见,他真的很不一样。

那些在他身上经年的利刺仿佛被抚平,性格里的棱角也被时光打磨圆润,仿如珍珠一般渐渐展露光华。

那光并不刺眼,却让人见之难忘。

洪恩帝看着他年轻的面庞,看着他周身的笃定,看着他坚定有力的眼眸,再度笑了。

“礼部、宗人府、钦天监,”洪恩帝一字一顿道,“传朕口谕,朕年事已高,退位为太上皇,不再过问朝政大事。”

“皇长孙李宿德行端方,勤勉有加,心仁和善,可堪定国□□之大任,可复大褚繁荣昌盛之荣耀,今以复皇长孙李宿为太孙,今日选吉时登基,改元定国,鼎力国祚。”

说罢,洪恩帝看向李宿,道:“宿儿,大褚以后就交给你了。”

李宿在他宣讲口谕时便已跪倒在地,此刻听到洪恩帝的这一句鼓励,冷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他弯下腰,恭恭敬敬给洪恩帝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孙儿谨遵皇祖父圣旨,定当竭尽全力,匡扶朝政,不坠李氏门楣。”

“有朝一日,孙儿定要收复云霞七州,还大褚百姓平安。”

年轻的储君气势恢宏,声音洪亮,一下子便叫醒了还在发呆的满朝文武,也叫醒了他们心底曾经有过的满腔抱负。

云霞七州,是多少人心中的痛,又是多少人心中的恨。

如今,这个深重的痛被年轻的储君重新提及,却没有令人惋惜。

或许,终有一日,云霞七州能重归大褚怀抱。

朝臣们满怀澎湃,一起冲洪恩帝和李宿行礼,山呼万岁。

洪恩帝根本不管李锦昶,也不去看寿宁公主和太子妃等人,他直接对礼部尚书道:“今日便是良辰吉日,立即准备,让太孙选吉时登基。”

他话音落下,礼部官员便上了前来,请李宿去偏殿更衣。

洪恩帝有备而来,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李宿的冕服早就备好,就等此时更衣。

在李宿更衣的片刻工夫,姚珍珠也被礼部官员尊请,站在了淑妃身侧。

她左手边只一个淑妃,右手边空无一人,年轻稚嫩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喜和得意,只有淡漠而优雅的笑。

曾经的她是御膳房默默无闻的宫女,不过五个月过去,瞬间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姚珍珠站在众人身前,感受着所有人的羡慕,也能感受到许多人的嫉妒。

可这些对她来说,却一点都不重要,现在她的心中的只有高兴。

她替在宫中挣扎多年的李宿而高兴。

上苍曾待他不公。

给了他最好的出身,却没有给他所有孩子都应该有的父母之爱。

上苍又何其公平。

他没有一对恩爱慈善的父母,却有待他如同己出的苏碧鸾。

他曾怨恨、迷茫、憎恶缠身,却依旧没有放下心中的善念。

他舍不得让祖母难过,不想看到弟弟终日瑟缩,甚至对几面之缘的姚珍珠,都伸出了善意的手。

他总说自己不想当皇帝,却不想辜负天下苍生。

二十载风雨兼程,二十载脾性待遇,终得云卷云舒,阳光普照。

姚珍珠眼底温热。

这一刻,云层散去,金乌重生,灿灿阳光照耀大地,点亮了奉先殿上每一块琉璃瓦。

李宿身穿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冠,手持玉圭,从偏殿缓步而出。

丝丝缕缕阳光照耀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非常。

他从黑暗中行来,往光明而去。

大殿之上,铜鎏金香炉之前,是太孙李宿端庄肃穆却年轻挺拔的身影。

台阶之下,是行将老矣的太上皇。

赞者适时而出,朗声道:“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