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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杨彦之等臣皆跪:“太子殿下息怒。”

李锦昶丝毫不顾朝臣劝阻,只青面怒视。

“李宿,今孤夺你太孙之位,你还有什么话讲?”

李宿赤红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父王,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李锦昶:“放肆!”

李宿根本不理他,他仰起头,任由雨水从他斑驳的脸庞上滑落。

冰冷、刺骨、苦涩。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宿扬声大笑。

然而下一刻,鲜红的血从他口中喷出,随着飘摇的雨一起飞溅在庭前刚开的二月兰上。

李宿双目一闭,整个人往后一倒,再无声息。

雨,突然停了。

————

姚珍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宿清早精精神神出门,到了傍晚时分,却是一脸苍白被人抬着回来的。

姚珍珠一开始是慌了神的,但片刻之后,她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先命人去请周太医,然后便对贺天来道:“殿下身上都湿透了,先给殿下换一身干净衣裳。”

如此安排完,姚珍珠便守在内殿,盯着贺天来和贝有福给李宿更衣。

刚刚穿着衣服还好些,衣裳一脱,姚珍珠便看到他身上的伤。

左手手臂有两处刀伤,右肩也被划破,流出来的血氤氲着洁白的里衣,显得越发凄凉。

姚珍珠都不忍心看了。

她用帕子捂着眼睛,低头出了寝殿,坐在外面的雅室里。

王婉清见她难受,低声安慰:“殿下瞧着伤不算重,小主莫要太过担忧。”

姚珍珠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心里是真的替李宿难受。

越是心疼,她越能明白自己的感情。

此刻的姚珍珠眼眶温热,眼泪便含在眼底,却不肯轻易落下。

她知道,李宿不喜欢看她哭。

姚珍珠低下头,轻轻擦了擦眼角,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她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送李宿回来的御林军也凶神恶煞,人放下便走,一句话都问不到。

但种种迹象表明,今日宫中必定有大事发生,严重到李宿如此被人送回,太医还要他们自己去请。

姚珍珠想要动脑子去分辨是非对错,可无论怎么努力,她的心却还在昏厥的李宿身上。

一想到李宿,姚珍珠便又坐不住,她重新起身,转身回到内殿。

也不过就片刻功夫,贺天来已经给李宿打理干净,正在给他上药。

姚珍珠看得几乎都要哽咽。

她狠狠闭了闭眼睛,紧紧攥着手心,一步一步来到床榻边:“我来吧。”

贺天来便往后退了半步,捧着金疮药伺候在边上:“殿下都是皮外伤,小主莫要太过忧心。”

这话刚才王婉清也说过,姚珍珠却怎么都听不进去。

她没应声,只是继续给李宿上药包扎,待所有的伤都处理好后,才轻手轻脚给他穿好中衣。

“周太医怎么还没到?”姚珍珠问。

贺天来也急,可不能当着贵人面急,姚良媛现在六神无主,一颗心都在殿下身上,他就更不能自乱阵脚,不知所措。

“小主,咱们的人恐还未到太医院,一来一回,便是用跑的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

姚珍珠微微皱起眉头:“可殿下为何一直沉睡?他原也不是如此松懈之人。”

以前的太孙殿下时刻紧绷着,即便夜里也不会深眠,经常都是一有动静就醒。

如今即便是好了些,也不会待贺天来和姚珍珠更衣上药都不醒。

贺天来叹了口气:“小主,下官亦不知。”

姚珍珠点头,这才分心说了一句:“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今日到底为何。”

“是。”贺天来见她还算平静,这才退了下去。

他一走,寝殿里就只剩姚珍珠跟李宿两人。

姚珍珠看着皱着眉头,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的李宿,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

她平日里拘谨惯了,也有些女孩子的矜持,因此从未特地抚摸他的脸颊。

可如今看着,想要碰触他,却又不敢吵醒他。

即便他睡得不安静,不稳妥,可姚珍珠却依旧想让他好好休息,不要总是时刻紧绷着。

那样太累了。

可她却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劝的。

李宿的紧绷和专注,为的不是自己,也为贵妃娘娘,为毓庆宫的所有人。

他肩膀上扛着的是所有人的命。

即便姚珍珠劝了,李宿自己也不会答应,他时刻记得自己肩上责任。

姚珍珠想到这里,看着他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伸手轻轻帮他抚平。

“殿下,您不能什么事都抗在身上,”姚珍珠低着头,几乎不能看着他苍白的脸,“偶尔也稍微依赖一下身边人,也……依赖依赖我?”

姚珍珠如此说着,几乎都要哽咽。

她缓缓收回手,寻到了李宿被上的手,重新握住。

李宿平日里的手总是很暖,妥帖温暖人心,但此刻,他的手却是那么冰冷,冷得让人心也跟着寒凉。

姚珍珠的目光再度寻回李宿面容上。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抚慰,又或者是因为两人交握的手,此刻李宿的表情逐渐安然下来,似乎当真在安睡。

但姚珍珠依旧害怕。

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殿下,上次您同我说我心悦之,我心里其实很犹豫。”

“我害怕这份心会随着时间消散,怕未来会出现另一个人,让殿下重新喜悦。”

“我这一辈子,曾经拥有旁人羡慕不来的亲情,可却一个个逐渐消失在人生里。”

“一路行来,原本花团锦簇,最终却茕茕孑立,得而复失的滋味,太可怕了。”

姚珍珠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懦弱,我犹豫徘徊,我让殿下失望了。”

“但我是真的怕了,拥有过后再失去,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姚珍珠不自觉便絮絮叨叨起来。

她是说给自己听,也是在同李宿剖白,她想把心里的话都宣泄而出,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心意。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定,或许会同李宿一起走过很多个四季,一起相伴多年后,才会放下心里这个结。

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所有的纠结和犹豫,在失去李宿的恐惧面前,全部不值一提。

她紧紧握住李宿的手,感受他的脉搏起伏,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才能让自己的心跟着踏实下来。

相比于害怕有一日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消散,情不复往昔,她发现自己更害怕来不及回应他的感情就失去他。

面临离别,面临失去,得到的时候未曾珍惜,才是最遗憾的。

此刻姚珍珠终于明白,为何那一日李宿就那么果断同她倾诉钟情。

不仅因为李宿果决勇敢,更因为他知道什么是珍重,什么是拥有,什么是珍惜当下。

是她自己太过懦弱,未曾坦白告诉他自己心。

这一刻,她的心又痛了起来。

如果李宿这一去再也回不来,如果他再也不能同她闲谈微笑,一起坐看云卷云舒,那两人一起生死携手的这些日子,终将失去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也带给李宿一生的遗憾。

何必犹豫,又何必纠结?

顺从自己的心,两人携手共度,岂非美哉?

姚珍珠低下头,用那双眼眸认真看着李宿,轻声告诉他:“殿下,等你醒来,无论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同你说。”

“只要你能醒来。”

然而李宿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他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告白,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噩梦之中。

李宿只觉得梦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好似徜徉在御膳房的百花园中,奔跑着感受百花盛开。

他仿佛无忧无虑的孩童,懵懂感受春日的美好,也肆意享受童年的快乐。

但他跑着跑着,两旁鲜花逐渐凋敝,枯叶飞舞中,一个半月垂花门现于眼前。

李宿的脚步顿时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一道声音不停告诉他:不要过去,不要看。

然而,从枯叶中突然窜出两条藤蔓,一左一右缠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往前带。

李宿听到自己痛呼出声,几乎是发自内心的拒绝:“我不想看!”

他是不想看,但藤蔓不会放过他,一直把他拖到了门口。

李宿的心扑通直跳。

他紧张得手脚冰凉,想要逃避回百花盛开的御花园,可藤蔓却无情地把他压在窗口。

透过竹纹隔窗,他渐渐看清屋内世界。

李宿挣扎着,却还是挣脱不过,最终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影影重重的三君子苏绣屏风,屏风边上摆了个红木方几,几上一盏铜鎏金博山炉正冒着袅袅青烟。

这一景一物,雅致至极。

李宿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似乎来过这里,又似乎认识此间之人。

就在这时,云卷而散,金乌重现,阳光丝丝缕缕漏进人间。

李宿就着这一丝春光,看到了屋中的两个人影。

一个斜靠在窗边,倚栏而坐,另一个则背对着窗户坐在另一侧,看不清面容。

阳光刺目,李宿现在反而瞧不清眼前景。

李宿只隐约背对他的男子身材背影宽阔玄黑,乌黑发顶的远山金冠灿烂夺目。

而另一边的那个消瘦的身形,却是素白而窈窕的。

屋内两人静了许久,男子便把茶盏放下,对另外的那个素白的身影道:“此番实在不可。”

他声音低沉,威仪天成。

李宿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想要吸上一口气来,却有什么狠狠掐着他的脖颈,把他从窗边整个拽起来。

“呼,呼。”

李宿使劲呼着气,他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一把掐住对方的手。

他的手冰冷冷的,可对方的手腕却纤细而温暖。

全不似梦中景。

下一刻,李宿睁大眼睛,冷冷看着眼前人。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意图伤害他的敌人,亦非梦中的那两个让人痛彻心扉的背影,而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