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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如青他们三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穆良说道,“那我们送你们回家吧。”

月灵没有说话,反倒是看向了她身后的小男孩,那眼神与看着穆良他们时不太相同,其中透着一种难以割舍。

“她爹娘都不要她了。”月灵说。

那小男孩闻言也点头,“我跟着姐姐走。”

凤如青不是个细腻的人,差点冲口而出,你姐姐不是人。

她盯着小男孩看,看他的命格,片刻后惊讶地发现,是“她”,不是“他”。

她出声提醒穆良,但他们也不能看着一个人类和一个怨气所化、强留人间的意念走,于是开始好说歹说地劝那小孩。

穆良许诺了给一家包子铺钱,让那个被误认为小男孩的女孩,每天都能去领包子吃。

这才总算是把她安置了,而后他们一起将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给送回去,接着商议怎么安置这个怨气所化的月灵。

“送去罗浮门吧,”荆丰提议,“她不是怨气所化么。说不定罗浮门的高僧念上个一阵子经,她就能释然心中怨气了。”

他话一说完,凤如青还未等接话,突然间手上一松,抓在她手心的月灵整个人化为了一缕黑雾,下一瞬便烟消云散在三人的面前。

凤如青尝试着以鬼气去追逐,却发现消散便是彻底地消散了,抓不到一丁点的踪迹。

“怨气散了?”凤如青伸手到穆良的面前,“大师兄你看得到吗,她还在吗?”

穆良闭上眼,神识外放,片刻后睁眼摇头,“不在了。”

荆丰更是四外环顾,“那么浓重的怨气,说散就散了?”

三个人又找了片刻,没有找到月灵,这才不得不回程。

穆良要去给凤如青再买吃食,凤如青却拒绝了,“算了算了,改日我们再来吃便是。”

他们朝着黄泉走的时候,凤如青还问道,“大师兄,你将包子钱给了店家,若是他收了钱不兑现承诺怎么办”

“放心吧,大师兄给那店主露了些许‘仙法’,凡人不敢得罪神仙,”荆丰说。

凤如青这才放心,待到三人到了黄泉之后,又一块说了许多话,吃了东西,最重要的是聊最近四海形势,交换彼此知道的信息。

待到天色黑下来,荆丰要走了。

临走前,他一双眼在凤如青和穆良两个人身上转了转,说道,“师尊如今忙得很,四海邪祟纷起,他到处在跑,没有时间管你们,待他闲下来,说不定要料理你们。”

穆良说,“我会找个机会同师尊说清楚的。”

荆丰点头,对着凤如青挤眼睛,“小师姐,我走啦。”

凤如青作势踹他,“快滚!”

荆丰走了之后,凤如青转头与穆良又说了好一会话,穆良打算过一阵子,若是汾安道的大旱还没有缓解,便再去看看。

“天界雨神坠落,”凤如青说,“即便是没有坠落,他也是只会溜须拍马,不顶用。如今天界确实自顾不暇,但若大师兄实在担心,不若我去一次天宫,要弓尤派神官来看看。”

穆良却看了凤如青一会,摇了摇头。

“天界太子虽是未来天帝,掌管天庭大部分事宜,但你不知,即便是他做了天帝,也不可能完全管得了那些神仙。天界还有个上天庭,那其中的神仙比天帝的权势还要大得多。”

穆良说,“况且如今四海不安,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天裂未曾现世之时,人间某处大旱也是寻常之事,怎用劳动什么天界太子来下雨,也平白的扰乱天地秩序。”

凤如青听着没有说话,穆良对上她的视线,微微垂眼,手指攥紧了袍袖,说道,“更何况,我也不想让你去找他。”

凤如青手肘拄着桌子,笑眯眯地看着穆良,“哦,我就默认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大师兄不想我见其他男人,那便将我藏起来啊。”

穆良羞恼地看着她,凤如青起身,走到穆良的身边,拉起他衣袍宽大的下摆,将自己盖住,“藏在这里,旁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穆良看着膝盖前方拱起了一个脑袋的形状,后脊的汗毛都跟着炸起来,他手指攥着袍袖,隔着衣袍推着凤如青的脑袋,“你别胡闹!”

凤如青先是低低笑,而后便这么盖着头脸,半蹲在地,趴伏在穆良的腿上。

“大师兄,其实我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叫招娣,又为什么那个招娣像个男孩子,不刻意地去看,会看不出。”

穆良面上潮红,闻言拉开自己的下摆,温柔至极地垂眼,摸着凤如青的长发。

凤如青面上不见悲伤,语气中也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个很寻常的事实。

“她家里先是希望她招来一个弟弟,然后又希望她能够不占用家里的任何东西,”凤如青说,“若不是因为孩子不大不小的,已经在官府上了户籍,她或许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乱葬岗,无人知道为什么……”

穆良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他又何尝不知,在送回那个女孩子之后,他也看到了她家人的冷漠无情。

“可她又无处可去,”凤如青继续道,“她随便就能因为一个吃饱的承诺跟着月灵走,她知道月灵不是人的。”

“几岁的孩子,看似懂的很少很少,但其实已经懂得了太多了。”

她当时,也是被扔掉的啊。

凤如青声音如潺潺流水,沁人心窝的凉,“就算她很幸运,遇见了我们,能够有口饱饭的安然长大,待到出嫁能卖钱的年纪,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凤如青没有说她看到了她悲惨的一生,穆良也没有说他看透了她的轮回,他们都无声地沉默,相互依偎着来安抚彼此的伤感。

她没有灵根,入不得仙门,鬼境之中,生人若无修为,一进入便死,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为她寻一个能够长期吃到东西的店,付钱让她吃上东西。

一个孩子而已,可这世上卑贱如泥的孩子,又何止这一个,天下穷苦的人从来不少,各有各的凄惨和无从选择。

凤如青还知道,即便是在正常的,能够让女孩子吃得饱长大的家中,也会因为家人们的偏重男孩而轻女孩,导致女孩子的性情懦弱,甚至扭曲而不自知。

她们接触到的都是女子本就该牺牲奉献,吃苦为美德的思想,而为了在这种畸形扭曲的家中找到存在感,她们便会服从安排,屈从命运,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出嫁,都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这样的情况,凤如青见过太多太多。

这世上若是人生来艰难,那么女子便是难中更难。凤如青有时甚至庆幸自己在尘世的生死堆中滚出了求生的能耐,才不至于被这恐怖如斯的尘世所同化,如同忘川中的阴魂一般。

而恰恰,造成这种悲剧的,便是那个小女孩的娘亲,那个曾经或许也被她自己的娘亲错待的人,最终在畸形的自我认同中来继续这种可怕的传承。

弓尤想要打碎的,是天界迂腐的制度,人生来的三六九等,而凤如青想要打碎的,便是这如忘川中被同化的阴魂一般,千万年来女子的自我残害。

这世上为何不能生来平等,男女有何区别,世人又何分高低贵贱?

凤如青一时间心绪百转,穆良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伴着她,陪着她,等着她恢复。

“大师兄,”凤如青仰头看着穆良,“若是这世上的每一个‘我’,都能遇见一个随手救人的‘施子真’,都能遇见一个‘穆良’,你说该多好?”

穆良低头亲吻凤如青的眉心,叹气一般道,“小师妹,终有一天,你所想,所愿,都能成真。”

凤如青热泪盈眶,抬头亲吻穆良嘴唇,穆良弯腰抱住她,将她带着站起来,搂进自己的怀中低柔安抚。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凤如青肆无忌惮地窝在穆良的怀中,舔舐自己昔年的伤口,只一夜,便让那深埋在心底的伤疤结痂。

和穆良在一起,如一场从头到脚的疗伤,凤如青每一天都沉溺其中,在穆良驱邪回来,到黄泉来找她之时,与他见面亲昵,跟他倾诉黄泉当中遇见的恶鬼与执着不肯往生的人。

时间如同山间急速奔流的溪水,待到凤如青猛然回神之时,竟已经悄无声息地别过经年。

这天,她例行教宿深功法之后,宿深突然跟凤如青说,“姐姐,我已经六十岁了,到了能够继承王位的年纪。现如今依仗姐姐撑腰,妖族内外还算平稳,我马上便是妖族妖王了。”

凤如青这才恍然,原来已经冬去春来四回,当初宿深来找她学习功法的时候,是五十六岁。

这世间还是无甚大变化,只是宿深长大了许多,因为传承的原因,早已经高过了她一头。

他几乎将她会所有功法都学遍,虽然还是敌不过她,却因为天生聪慧,且有传承傍身,又是九尾狐族,练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分神幻术,遇上高境修士也不惧。

宿深长大,眉宇间的那种魅色犹在,只是身量突破了所有九尾狐男狐的身量,格外的挺拔修长,因此那股魅色当中是满满的英气。

他面若桃花,出口却声音清冽,这些年也慢慢带着人加入了凤如青驱邪除祟的阵营,是历练,也是兑现当日承诺,全凭凤如青差遣。

只是他模样太出挑了,实在招惹桃花,有两次同其他门派合作,惹得一干女修魂不守舍,连男修也有大胆亲近的,甚至连合欢宗最擅勾引人的,都没能压过他的魅惑。

男狐狸精确实名不虚传。

只有一点,他在凤如青面前尤其的规矩,自那次凤如青与他说了那些话,他这些年,来了便专心学习功法,走也干脆利落,从不纠缠,还时常给凤如青带上一些好吃的。

一来二去,凤如青便也默许他跟在身侧,一起去凡尘。

“好弟弟,”凤如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为妖族王那日,我鬼境定备上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