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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爹爹就是三闾大夫屈原,据说屈原被楚王流放之后,“身绝郢阙,迹遍湘干”,走遍了沅湘之地,甚至表示即便是死都“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所以他死了之后,沅湘之地民众都尊称他为屈爹爹,还广建屈子祠,端午赛龙舟、撒米粽,祭祀不绝。

“只有山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大家都说,山户是拜了那个女妖精山鬼当祖师奶奶,才得了这进出的庇佑,所以,也习惯称他们叫山鬼。”

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江炼换了一边脸滚鸡蛋:“我要是跟他们过不去会怎么样?”

老噶没立刻回答:韦彪和况美盈都被带走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炼不可能听之任之——别看他现在在火塘边老实坐着,下一秒就追过去寻机报复也说不定。

他拿木勺搅了搅锅里的菜:“你不会想有山鬼这种敌人的。”

江炼来了兴致:“怎么说?”

“凡事都有个地盘,放蛊是苗区的,走脚是湘赣川黔这一带的,落洞只限大湘西,正宗的辰州符,人家只认古辰州郡,也就是现在怀化沅陵那一块,但是山鬼呢?”

“炼小爷,有叫得上字号的山头的地方,大多有山鬼。全国得有多少山?我老噶也是见过花花世盖(界)的人,往大了说,东北有老雪岭,西北有天山,中间昆仑连着秦岭,南北大纵横是横断山,往小了说,光咱们湘西,就有武陵山脉和雪峰山脉——你算算,他们得有多少人?从屈爹爹写山鬼那年往下顺,人家传了多少代了?”

江炼没吭声,只是纳闷着老嘎的地理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只要皮子厚、骨头硬、勾起脑壳攒劲逮,能爬好高爬好高,哪个都能跟他们过不去,但你心里算算账,值不值得?给自己树了多少对手?造了多少麻烦?就怕死了都米得人抬你。”

老嘎说得兴起,一不留神就蹦出了几句土话。

江炼失笑,抬眼看远处一重迭一重的山:这不止是拿鸡蛋碰石头了,是去磕大山啊。

惹不起。

“他们会不会为难美盈她们?”

老噶给江炼盛饭:“这你倒用不着担心,山鬼一向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你想,他们是过江龙,在各地结交坐地虎,不和气不讲理,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吗?山鬼最要面子,落人口舌的事,不会做的。”

湘西土话里,把过路豪强叫过江龙,本土势力叫坐地虎,过江龙再强硬,坐地虎都未必买账,两方一照面,十有八九是龙争虎斗——能交长久朋友,过江龙的态度作派是个关键,须知强锋三年钝,流水一万年呢。

江炼的心略安了些,想想还是可气:“那女人可真凶。”

老嘎把盛满了饭的碗递给他:“孟千姿?”

原来她叫孟千姿,江炼接过碗,狠刨了几口,又从锅子里夹了几口菜,嚼得分外用力。

老嘎说:“她手底下管着人呢,不凶点能行?整天笑嘻嘻的,能办好事?”

原来是个小头头,怪不得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江炼觉得午陵山头的男人可真不争气:“午陵这么大的山头,怎么让一个女人管?”

老嘎往碗里舀汤:“午陵的山鬼是柳冠国管,就是刚刚在下头忙来忙去的那个男的。”

慢着,江炼停了筷子:“孟千姿的资辈还在柳冠国上头?”

他舔了下嘴唇,自己不至于这么点背吧,一惹就惹了个大的:“该不是湘西的山鬼都归她管吧?”

老嘎仰头看天,筷头朝上戳了戳:“不止。”

“湖南?”

老嘎的筷头又往上戳了点,那意思是,还要大。

“两湖?”

筷头继续往上戳。

“不是全国吧?”

老嘎那仰着的下巴终于落下来了,呲溜啜了一大口酒:“哎,对喽!人家坐的是山尖尖上、顶高顶高那把交椅,所以我同你说,莫跟她对着干。”

江炼把空筷头伸进嘴里,脑子里像跑马,踢踏踢踏、砂石乱滚、尘土飞扬,他这是什么运气啊,一惹惹了个国字头的。

老嘎兀自说个不停:“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嘛,做了就米得事了,再说了,事情也不是跟你全没关系……”

他咂了一大口酒,又夹了一大筷子牛羊肚送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我也听说了,你要是没分辩清楚,山鬼是不是就认定是你们下的手了?那杀人的没安好心,故意把祸水往你身上引,好让你们斗——叫人这么摆弄,你气不气?”

江炼斜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拿了山鬼的好处,过来做说客的?”

老噶含糊其辞:“差不多吧。”

不对,当说客这说法太委婉了:“是监视我吧?”

老噶还是那话:“差不多差不多,你就说,你气不气?”

这招矛头旁引、借刀杀人的确是挺狠的,江炼伸手去抓酒坛子,眼睛里锋芒闪过,语气却还慵懒:“气,那还有不气的么。”

“哎,对喽,”老嘎一喝多了酒,人就有点飘,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握着酒坛子的手向上一扬,酒水都洒了出来,“气了,就逮(dai,去声)!”

江炼失笑。

“逮”算得上这儿的万能动词了,吃饭叫“逮饭”,喝酒叫“逮酒”,挣钱叫“逮钱”,照相都叫“给我逮一张”。

江炼初听时还有点不习惯,听多了就觉得这字眼特亲切,透着一股子狠劲和蛮气,说着特别爽。

他端起酒坛子:“行,那就逮。”

说完了,本想大口开灌的,酒坛子送到了嘴边又停下,前后看了看,问老嘎:“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老嘎打了个酒嗝,脸膛赤红,伸手前指:“那呢。”

“一直看着这头?”

“看着呢。”

“孟千姿她们进屋之后,没人从门口出来?”

“莫得。”

那就是从屋后门开溜的了,江炼从锅子底下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柴棍,又摸了把凿刀在手,起身就往屋后走。

老嘎喊他:“哎,饭没吃完呢,你去哪啊?”

“吃饱了,后山遛遛。”

“不用去看了,山鬼去找过了……”

话没说完,江炼已经走得不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