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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不免得情绪有些激动。

他从警有40年的时间了,他们那个年代很穷,能有书读就是好事,警校是免费的,警察这份职业属于是铁饭碗,他当警察的初衷只是为了能养活自己。

毕业以后他就进了镇上的派出所,那时候没有车,要去办案全靠两条腿走,后来情况好了,开始有车了。90年代的时候,出去办案,都是骑自行车。

屠宰场挂尸案,是他从警生涯40年来,办过的最大的案子,也是性质最恶劣案子,却也是他从警生涯里最大的遗憾。

他仍然忘不了那个早晨,他刚刚到派出所上班,便有人冲进派出所报案,说镇上的屠宰场里死人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等他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乌泱泱的围了一大堆人,案发现场早就被破坏了。

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的画面,让他将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

屠宰场的车间,每个工位面前的钩子上都挂了肉。

有手,有脚,有腿。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的认识到分尸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以往都是别人的口中听见。

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会毛骨悚然。

当年的交通很不方便,他们镇上有公路通往市里,但那个时候的公路都是人工挖的,不想现在全部是水泥路,那时候的路就是土路,从市里到他们镇上开车要三个多小时。

派出所算上他一共也就十位民警,安逸惯了的他们处理这种案件是一点方法都没有,加上镇上的人爱凑热闹,导致案发现场破坏严重,物证污染,很多证物都没办法使用,而当年的刑侦技术又非常的有限,因此这个案子最终也就被悬在了哪里,成了一个无法破获的陈年旧案。

不要说他们,当年的警察大多数都和他们一样,即使是负责案件的专案组组长赵同峰,也是凭借过往的经验办案。哪里像现在的警察,整体的业务水平提高了不说,技术层面也非常的先进。当年的案子要是发生在现在,不至于变成破不了的悬案。

郑文问二人,“你们这次找过来,是想和我了解什么?”

明堂道:“最近发生了一起案子,和30年前的案子有些瓜葛,因此我们是想来找你了解了解当年自己的情况。”

郑文表示理解,“想问什么你们就问吧,我是当年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明堂和邱少扬才会选择来拜访他。

赵同峰他们到的时候,案发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所谓的证据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了。

明堂问:“您当年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围观的人多吗?”

郑文道:“少说也有百十号人,虽然当年也是个镇,但毕竟是农村,大多数人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根本不懂什么是破坏现场,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凑了个热闹。特别是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务人员,几乎全部都是从抽掉过来的,镇上的人十分的排外,因此在警方走访调查的时候,他们也是相当的不配合,甚至有些人还因为私人的恩怨,乱给别人扣罪名,情况别提有多混乱了。”

想起那时候发生的种种,郑文就觉得心累。

都说青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都不假。

有挨揍热闹的,有爱造谣生事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甚至还有串通做伪证的。

当年没有监控,全靠口口相传,互相作证,证词的可信度其实并不算很高。但在那种大环境下,也由不得你不信,何况涉案人员那么多,很多警察在调查的初期就在镇上人的刁难之下受了一肚子的气,往来不方便,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察几乎都是住在镇上的,村里有些小孩子过分的调皮,或者是大人的教唆,没少给这些警察找事儿。

大家都是憋着气查案,加上几个月回不了家,到后来的调查可以说是很敷衍。

差不多用了三个月,确实是找不出什么证据,即使大家知道什么,也不愿意说的情况下,没办法只能撤出镇上,这个案子自此被搁浅,真凶逍遥法外。

外调的人员撤走以后,关于张义安一家的八卦就没断过,然而多数都是瞎编排的。

屠宰场倒闭后,镇上的年轻人多数都进了打工,或者是去了外省,张义安一家的案子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埋没了。

张家的房子因为是凶案现场,也没有人愿意去住,后来有一年山体滑坡就直接埋了进去。

等到了00年左右,镇上开始搞建设,当年的房子和屠宰场一起被推了,建上了新房子,十里八乡的人开始迁入他们镇子,慢慢的镇子发展起来,规模逐渐壮大,哪里的人都有,30年前的旧案也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就算有人提起,也是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讲完了也就过去了。

没有看过当年的那个场景的人,感受不到那种氛围,也就当做故事一听,听完了也就忘了。

30年前,他只是乡镇派出所的一个普通民警,当年的卷宗究竟是怎么写的,他也不清楚,他也没看过。

他们还因为保护现场不利,被记上了大过。

要想晋升,就只能是有重大的立功表现。改革开放以后,沿海城市发展起来,当年的警察有的到了退休的年纪,有的看日子没有盼头就离开了警察的行业另谋出路。真正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二人听郑文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他们看到的卷宗,就是在那样群魔乱舞的情况下调查出来的,可信度是真的不高。

而对于当年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察来说,这个案子破不了,他们的职业生涯还没有结束,在管理制度没有现在严格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让这件事成为他们职业生涯中的败笔。

一作二三五,这个案子就变成了最终他们看到的版本。

这个案子真的要调查起来,可以说群众将现场破坏的太彻底,也可以说技术水平不够,总之可以找各样的原因,将这个案子搪塞过去。

如果不是15年前凶手二次出现,这个案子或许就真的沉了。

如果不是15年前往前推出了这个案子,那么30年后的7.13案件,也不会被高度重视,这个案子就真的会沉到谷底。

只能是悬案历史上的一笔,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

“那么根据你参与案件调查的心得,当年有哪些人,其实是有嫌疑的。”明堂问。

郑文朝二人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拿点东西。”

两人坐在客厅里,郑文走进卧室,没一会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边角已经磨损的很严重了。

郑文将笔记本递给明堂,“这里面是我当年办案的时候的一些记录,我们那时候的警察,都不能正儿八经的算警察,只能说是治安管理,我们压根儿就学过什么刑事侦查之类的。真正有了大案子,都是要往上面报,我们也就是处理一下十里八乡琐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所以第一次见到大案的时候,便想着跟着城里面来的领导多学点东西,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因此我做了不少的笔记,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明堂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纸都开始泛黄了,或许再迟几年,他们就看不到这份笔记了。

明堂欣喜道:“郑老,这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郑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慈祥的笑,“你们拿去吧,留在我这里,也只能是压箱底了。”

明堂将笔记本递给了邱少扬,“谢谢郑老,郑老,有您的这份笔记,我们的胜算多了一分。”

“好啊,你们能把案子破了,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明堂道:“郑老,您放心,我们二人,一定尽全力而为。”

邱少扬看着这份珍贵的笔记,觉得有些心酸,“郑老,虽然您没有学过系统的刑侦,但您是一个好警察,你值得我们尊敬。”

郑老摆摆手,“当年我所听到的,看到的,以及猜测,基本都在这个笔记本里,以及后来听到闲言碎语,有些证实过的,都记录在其中了。”

明堂道:“郑老,您在泽阳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当年的案子,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郑文有些迟疑。

“但说无妨。”邱少扬坚定的说道:“既然我们来了,您这本笔记里的所有疑问,我们都会替您一一的去证实,也包括您的猜测,毕竟您在这里生活的多年,是直接接触过当年嫌疑人的人。您的话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远比当年负责的赵同峰有力度。”

郑文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被两个小年轻给感动了,眼里泛起了泪花,他抬手抹去,说道:“张义安的嫂子赵婉有很大的嫌疑。有人说案发当天晚上好像是看见过她,我问过那个人,那人说不能确定,因为他当晚喝多了。”

郑文说:“张义安他们家那件事发生以后,赵婉几乎很少出现在镇上,一开始还会出现,后来好几年都不出现,我听人八卦过她在城里有人了,连张义连的葬礼她都没出现过。顺着这个反方向,或许能有收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