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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一把捞起洗好的菜,水面晃动破碎,映出他少有的烦躁神情。

“知道了。”竹哥儿往灶底添好柴火,坐在灶前砸吧嘴里的果肉,说:“渊哥哥,我刚才看见伯景郁了,从咱家门前过,长得那么高。”

“伯景郁?”庭渊舀了两瓢水洗刺芽,想了一下才道:“就伯家去年回来那个?”

他平时不大和汉子说话,伯景郁又有三年多不在村里,所以不是很熟。

“可不,除了他还能是谁。”竹哥儿藏不住话,悄悄开口:“渊哥哥,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在外头说,不然咱俩都得挨打。”

庭渊一下子乐了,逗他说:“那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乡下人每天睁开眼就想着怎么挣钱糊口,一年到头都忙碌,没几个有闲心玩耍找乐子的,聚在一起除了说闲话也没别的,村子又不像镇上那么大,爱挂在嘴边的,无非就是哪家长哪家短。

小孩经常听大人说这些,难免也会说道说道,庭兰竹年纪小,见到那么高的人觉得惊奇,忍不住捡着自己听懂的部分说了。

庭渊把洗好的刺芽放到竹匾上沥水,听他念叨完只觉好笑,说:“你好好的又不招惹人家,人家干嘛打你,别听你狗儿哥乱说,吓唬你呢。”

“我知道。”庭兰竹仰起脸看他,说:“可上回赵家人不就被打了?”

狗儿提起打架倒不是乱讲,伯景郁在村里如今算出名了,去年夏天,为打水浇地的事,把赵家人无论男女都打得鼻青脸肿,活似一家子猪头。

庭渊又把野蒿放进盆里淘洗,说道:“那是赵家兄弟欺负人在先,井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俩倒好,堵在井前不让人家取水,天那么热,咱们家的地好点,离河边近,就这样爹娘不也急着浇地,不然庄稼旱死咱们吃啥,伯景郁肯定也急,不打他俩打谁。”

小河村依山傍水,和其他几个村子占据山脚下一片平原阔地,人丁一代代繁衍,开垦的庄稼地也越来越多,而不是所有田地都离河边近。

早二十几年前,他们村有老人牵头筹钱,在离河流远的地方分别打了两口水井,如此提水浇地就不必跑太远,村里人有离河远的,也能去打井水吃用,当时小河村每户都出了钱,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是他们村的,人人都能去取水。

不过取水是没拘束,但搁不住有欺负人的,家里太穷,或是没几个兄弟人丁的,多少都会被欺负,人家兄弟多,堵着水井就是不让取,被欺负的也没办法,只能走远路去河边。

庭渊已经十五了,有些弯弯绕还是懂的,他捞出来洗好的野蒿甩了甩水,放到另一个竹匾上,说:“赵家兄弟俩又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不就老欺负梅哥儿他们家,他们欺负人惯了,连家里媳妇夫郎也爱欺负人,见伯景郁只有一个人,坏心眼就上来了,这下好,踢到个硬石头,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长那么高又不是白长。”

说是这么说,他俩当时没在井边,自然没看到伯景郁和赵家人打架的场面,家里也都忙着在地里浇水,只能听别人说,还以为是寻常汉子打架那般阵仗。

“开了。”竹哥儿说道。

庭渊看一眼冒白汽的大锅,开口:“再烧一下就好了。”

“嗯。”竹哥儿起身拿了碗放在灶台上,开口道:“这么说,赵家也是该。”

“可不。”庭渊洗完菜,站在案板前切刺芽,嘱咐他道:“无论赵家伯家,这些事你可别在外头跟人说。”

“我知道。”竹哥儿点着头答应。

知道弟弟在外面不会乱说话,也就和家里人聊聊,庭渊还是很放心的,他把刺芽一切两半,手下正忙,听见他爹庭铁山的声音,冲外面喊道:“爹?”

“嗯。”庭铁山穿蓑衣戴斗笠,从门外进来,路过灶房看一眼里头,说:“做饭呢。”

“爹,我煮了姜汤,你和狗儿都喝一碗。”庭渊说道。

“好。”庭铁山答应着,雨势不小,他脚步匆匆进了堂屋,解开蓑衣带子说:“本想在村头柱子家躲躲雨,看云这么黑,一时半会停不了,就借了他家蓑衣。”

“天晴了送去就是。”苗秋莲正纺线,见他蓑衣还没脱下,开口道:“先别脱,狗儿打了猪草回来,你刚好穿着,上后院喂了猪再脱,不用孩子跑了。”

庭铁山便提上竹筐,迈脚的时候看见碗里有地泡儿,问道:“你跑去挖了?”

狗儿还没张嘴,苗秋莲说:“林家小子给兰哥儿的。”

她说完又看向狗儿:“山莓是竹哥儿给你留的,地泡儿你捡两个吃就行了,给渊留着。”

“知道了娘。”庭兰瑜收回手,不再摸了,刚才吃的时候没问,原是林晋鹏给的。

庭铁山没言语,喂猪去了。

锅里水咕嘟咕嘟滚开,庭渊用扎了洞的长把葫芦瓢将焯好的刺芽捞上来,热水从二三十个孔洞流下去,一舀就是许多,比用筷子捞好使。

刺芽嫩绿,看着就好吃,竹哥儿在旁边舔舔嘴巴,说:“上回吃肉炒的还是去年。”

“知足吧,鸡蛋炒不也挺香的,去年吃了好几回,还不满意。”庭渊笑道,又舀了一瓢上来。

“这哪能一样,鸡蛋又炒不出来油水,肉不一样,刺芽沾了荤,炒出来油光光的,才叫香呢。”竹哥儿说着,从碗里捏了半朵刺芽吃起来。

见他嘴馋,庭渊说:“吃这点就行了,过了一下水,里头说不定没熟。”

这也是他家日子好点,没钱的人家吃刺芽,用水焯熟就行了,能舍得的,撒点盐拌一拌,舍不得的,像这样的时令野蔬,再没油水和味道也是一碗好菜。

他俩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苗秋莲拿着两个空碗进来了,是狗儿和庭铁山喝完姜汤的碗。

“把笼屉架上,前天不是剩了几个饼子,一齐热了。”她系上襜衣,接过庭渊手里的活。

刺芽炒肉片是道好菜,尤其肉片子,她买的肥多瘦少,炒出来油滋滋,要是炒坏了岂不可惜。

上有庭渊,再上还有老娘,竹哥儿一般都是坐在那里烧火,见老娘要上手炒菜,他更高兴,娘做的饭多少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雨渐渐小了,竹哥儿使劲嘬了嘬嘴里的果核,上次吃地泡儿还是山丰村张大财主请了戏班子唱戏,他跟着家里人过去,大哥给了几个。

“娘,林家婶子是不是说,到成亲那会儿,要请唱大戏的来。”他顺嘴问道,唱大戏是很热闹的事,能吃能玩,还有戏文听,别说小孩,大人也爱看。

苗秋莲一听这话就笑了,看过来说:“林家说是这么说,不过还没定下来。”

乡下人都是赶场子看别人的戏,要是能请个戏班子来,不止林家脸上有光,他们家也有面儿,再怎么,都是为林晋鹏娶他们家兰哥儿。

婆家这么看重,她和庭铁山哪有不愿意的,透了口风给媒人,这不就等后面林家正式上门提亲。

竹哥儿雀跃开口:“那好,到时娘你记得和林婶子说,点一出寻夫记,热闹,我就爱看吵嘴那一段。”

“你这孩子!戏是随便唱的?”苗秋莲气得直瞪眼,说:“成亲有成亲唱的热闹戏,这是你哥哥成亲,寻夫记是能唱的?怎么这么缺心眼,你娘我是有多大的脸让人家点这个,这不成心招人笑话。”

竹哥儿挨了训,坐在凳子上再不敢乱讲话。村里人的目光让伯虎子涨红了脸,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灰溜溜离开了。

庭渊想起那天狗儿跟他说的话,恰好和伯景郁所说对上了,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对伯兴旺的狠心十分诧异。

旁边苗秋莲睁大了眼睛,真真是一对好爹娘,要弄死才七岁的亲儿子。

伯景郁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依旧往地里走,他神色冷峻,对打了亲娘揍了亲兄弟一事没有任何愧疚,至于伯兴旺,他低垂眼眸,压下快弯起的唇角。

伯兴旺没有扯谎,许是冤家路窄,偏偏让他在山里看见摔伤的老东西,没落井下石都算好的,竟然指望让他救扶。

说起来,他当时在那里看着伯兴旺挣扎,旁边正好有块大石头,也动了用石头砸死对方的心,不过思索再三,让对方躺在山沟子里等死比搬石头省力气,可惜被伯家人找到了伯兴旺。

没死成有些遗憾,但今天废了伯胜一条腿也算件高兴事。

*

伯家。

伯胜媳妇方云在院里一边哭一边骂:“早说了别去招惹,撵出去就完了,何必再生事,没一个听我的,猪油蒙了心,一味只知道使坏,这下好,命都得搭进去,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们有几条命够人家杀。”

叶金蓉挨了打又一肚子气,请了郎中回来就歪坐在椅子上哎呦哎呦喊心口疼脸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听见后脑门青筋直跳,却说不出辩驳的话,越发气恼。

方云是伯胜十七岁时娶的,当时伯景郁十三岁,她过门后见伯家都不待见伯景郁,于是也没把伯景郁放在眼里,遇到不想干的活就扔给伯景郁去做,支使起来还算顺手,见伯景郁挨了打还没吃的,她偶尔会扔半个窝头,没伯家几个人心狠。

没想到嫁过来第二年就招兵丁,伯兴旺不愿出钱抵了,只能出人的话,势必会落在伯胜头上,她当时哭了好几天,那兵营岂是好去处,万一命不好碰上打仗,就什么都没了。

好在伯家人也不愿大儿子伯胜去铤这个险,最后一商议让伯景郁去,她喜不自胜,哪有不乐意的,还给伯景郁炒了几个菜讨好奉承,同家里人撺掇游说好几天,总算让伯景郁替了伯胜。

伯景郁从外面回来后她记着这份情义,却也在伯家人赶走伯景郁时一言不发,她在心中思量,这哪里是她心狠不记人情,实在是家里艰难。

她和伯胜生了两个儿子,日后儿子大了要住房要娶媳妇,再多个伯景郁的话,屋子不够住,伯景郁又没娶亲,留在家里只会花钱。

还有个伯虎子也得娶媳妇,他们又没分家,伯胜挣的钱一大半都要交公,手里只余一点铜板,娶媳妇要从公婆手里出,不就等同是伯胜挣钱给两个弟弟娶媳妇,如此,挣钱再多也不够使的,少一个是一个,她还有两个儿子呢。

况且是伯家要撵伯景郁,又不是她撺掇的。

伯虎子在院里洗脸,口中不断嘶嘶吸气,鼻子疼脸疼,听见大嫂哭骂心烦不已,摔了手里布巾就进房。

郎中还在屋里给伯胜接骨包扎,方云不管外人,又骂道:“昨儿你们说要去打人,怎么今儿不见你们的威风,我呸!还指着人家不敢还手呢,连家门都不让进,人家早就不认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