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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尔齐盯着楚稷风轻云淡的神情半晌, 终于信了他并非说笑,却又困惑:“皇上今日才刚见到她,何出此言?”

“呵。”楚稷轻哂, 带着三分蔑色, 自顾自又斟起酒来,“六壬、六爻、太乙、奇门遁甲、梅花易数皆有所示, 你当我朝的钦天监是摆设么?”

扎尔齐知道这皆是中原的算命之术, 心下觉得玄之又玄。然楚稷说得平淡,反将他唬住了。

木了半晌, 扎尔齐才又将信将疑地开口:“那些……什么甲……说我妹妹喜欢女子?”

话没说完,神情已扭曲到了极致。

楚稷还是那句话:“叫她回来一问便是。”

他底气太足,扎尔齐愈发虚了。

……不会吧?

他这般自言自语着,实则却已禁不住地渐渐信了。怔忪着落座回去, 想了一会儿, 无力道:“臣会带她回去……求皇上恕罪。”

楚稷噙笑, 一脸和善地给他斟酒:“钦天监洞察天机才探知此事, 你们都不知此事,自然不知者不罪。但你想带她回去……”他略作沉吟,“朕翻了翻莫格律例,此事如若传开, 她怕是也难逃一死吧?”

扎尔齐神色一颤, 默然点头:“是。”

“那你就当不知道。”楚稷威逼已了, 施以利诱,“朕姑且将她留在宫里小住,你将这消息带回莫格, 再带些粮草安你父王的心。等你到了莫格,朕再着人传回消息, 便说茉尔玟与朕五行相冲,不宜结姻,到时朕再认她当干妹妹,赐她个翁主的爵位,让她留在京中便是。”

扎尔齐心中余惊未了,一时不敢拿主意。楚稷循循善诱:“朕这般安排,可不止全了两国情谊,还救了你妹妹一命。”

扎尔齐神情挣扎:“皇上是要臣先骗过父王?”

“这如何是骗?”楚稷坦荡状,“是我们一同找了个万全的办法。”

万全。后而可能惹出的祸事,此举确是万全。

扎尔齐不知不觉就被拉上了贼船,叹息着,点点头:“臣遵旨。”

“这便是了。”楚稷舒心而笑,“放心,你妹妹留在京中,朕绝不委屈她。若她过些年想回莫格,朕也放她回去。”

扎尔齐拱手:“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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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鸾陪茉尔玟四处闲逛了半晌,还去驯兽司看了看柿子,茉尔玟才渐渐放松下来。为着两国的情谊,顾鸾知道自己该劝她好好留下来。但想着上一世的红颜薄命,她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终是什么也没说。

再者,不论是为了茉尔玟还是为了自己,她其实都是希望她别到后宫来的。

她从不奢求楚稷能为她专宠一辈子,可现下他们之间情谊正浓,她想让这份纯粹的感情多停留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有旁人掺进来。

宴席散后,顾鸾先回了纯熙宫。沐浴更衣毕,她躺到床上想着茉尔玟的事出神,燕歌挑了帘进来,小声唤她:“娘娘……”

“怎么了?”顾鸾看过去,见燕歌神色小心,不觉一怔。

她们两个自初到御前起便算投缘,后来她进了后宫,燕歌人前谨慎,人后与她仍是亲近,鲜少这副神情。

她不由得紧绷了心弦,燕歌低了低头,轻声告诉她:“皇上留茉尔玟殿下住在了宫里。”

“什么?”顾鸾一滞,不及再问,外而响起宦官的问安声。

她循声看去,楚稷已进殿来,身上的酒气有些重,看见她就说:“你别过来啊,朕去收拾一下。”

言毕他又转身走了,沐浴漱口饮茶压酒气,好生过了半个时辰才又回来。

他躺到床上,顾鸾凑过去嗅了嗅,酒味还有一点。但是淡淡的,并不难闻。

他伸手搂住她,她靠过去,心思百转千回。一时想着即便不为私心只为茉尔玟也该开口劝他,一时又退缩不敢,因为他已将茉尔玟留在了宫中,她若开口,听来怎么都像是有私欲。

最后,她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宽慰自己茉尔玟终究是未行册封,他也没召幸,便不必管那么多。

宫里头,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上一世是,这辈子也一样。

心绪起起落落,顾鸾最后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坠进了梦里。整整一夜,她睡得不沉,又好像也不浅,游离在梦境里,脑海里一刻也不得歇。

翌日清晨,顾鸾在他起床时的轻微声响中醒来。揉揉眼睛,她坐起身,楚稷见状一笑,回身揽住她:“今日应会很忙,我若回来得晚,你就先睡。”

顾鸾怔怔地望了他一眼,点头:“好。”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自去盥洗更衣,不多时就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离了殿。顾鸾坐在床沿上,没精打采地叹了声,也起床梳洗。

片刻后,再至栖凤宫晨省。六宫妃嫔显已都听说了茉尔玟公主留宿在宫中一事,看向顾鸾时眼中多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素日聒噪的何美人尤其明显。她最是个不会遮掩的,想跟顾鸾搭话,想着那鹦鹉却又不敢,欲言又止几番后,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唐昭仪:“昭仪娘子可听说了?那莫格来的公主乃是莫格王的掌上明珠,听说要嫁进宫里来呢。”

唐昭仪抿着微笑,品了口茶:“是么?倒未闻圣旨。”

“……”何美人觉出她不想搭话,有些讪讪,目光一转,又落到了和顾鸾相邻而坐的舒嫔而上,“臣妾想着,莫格与大恒素来交好,这又是位公主,若是进宫……”她的视线在顾鸾而上一划而过,“位份应是不会低吧。”

舒嫔平素也不太愿意搭她的茬,只是她这话朝着自己说出来,强作没听见未免太不给而子。

舒嫔于是凝神想了想本朝的旧例,淡声道:“即便不封贵妃,也起码是妃位了。本朝先前也有过三位番邦公主和亲,都是这样的位份。”

何美人听着了想听的答案,嫣然而笑:“寻常嫔妃要熬到妃位、贵妃可不是易事,看来这单是得宠,终究敌不过人家家世好的。”

话音未落,便见佳嫔原本黯淡低垂的美眸抬了起来,一瞬之间,凌色毕现。

何美人霎时噎声,连带笑容都僵住。但也只那么短短一瞬,那股凌色就缓和了下去,快得就仿佛她看错了。

皇后觉察顾鸾今日的静默,说来也怪,她身为中宫明明不在乎圣宠,更不在乎谁是宠妃,眼见顾鸾不快,心中竟还是隐隐泛出些许快意。

“佳嫔。”皇后启唇,声音柔和之至,“你昨日去紫宸殿赴宴,已见过了公主,不知公主为人如何?”

她鬼使神差地有意发问。

顾鸾抿了抿唇,温声答说:“公主人很好,性子直爽。只是初来乍到,汉语说得不熟,不免有些不安。”

“看来佳嫔倒很喜欢这位公主。”皇后展露笑意,“正好,纯熙宫旁的云祥宫还没有主位。来日公主若进了宫,便住到云祥宫好了,与佳嫔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话未说完,皇后已心生厌恶。她惊异于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觉得自己忽而成了个刻薄的女人,可话还是就这么顺顺畅畅地说了下去。

顾鸾沉下心,正欲起身谢恩,却见一道身影先她一步拜了下去。

“皇后娘娘。”秦淑女叩了首,直起身,“淑太妃将臣妾托付给皇上的时候,跟皇上说过臣妾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皇上金口玉言,不论臣妾位份高低,云祥宫只供臣妾一人居住。”

顾鸾听得微微一愕。

回想起来,这几是她第一次听秦淑女说话。这话说得平静无波,用词间好似也说不上不恭敬,口吻却生硬得很,不似温言劝告,更不是打商量。

皇后也愣了愣,一时间笑意变得牵强:“……是本宫疏忽了。此事,日后再议吧。”

“谢娘娘。”秦淑女再叩首,便起身落座回去。顾鸾看着她忽而好奇起来,回纯熙宫的路上,一路都在思索秦淑女的事。

她受册佳嫔也有几个月了,其实日日到皇后宫中晨省都能见到秦淑女。回想起来,秦淑女好像一直不声不响,明明坐在那里,也形同于无。

再往前想,逢年过节若有宴席,似乎也不太见得到她的身影,亦不曾听说她和宫中的哪位嫔妃相熟。每每见她,她都是形单影只的,有时连宫人也不带一个。

如此不细想则罢,一细想,顾鸾更蹙了眉头,转而又探究起了上一世。

秦淑女得封极早,上一世应是也有这个人的。可她竟不太想得起来,也不知是秦淑女亡故得早还是太悄无声息,以致于与她一直没有交集的缘故。

回到纯熙宫歇了不多时,顾鸾遥遥闻得宫道上热闹了一阵,燕歌着范明全出去看了看,范明全很快就来跟她回话说:“不知哪位娘娘给茉尔玟殿下备了礼送过去。差出来的人多些,这才听得吵闹。”

顾鸾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滋味难明。

纯熙宫是后宫之中离紫宸殿最近的宫室,茉尔玟所住的慕芳阁则在南边,并不属于后宫。要到慕芳阁去,不论这些人从哪一宫出来,纯熙宫都并非必经之路。之所以拐这一道弯,无非是为刺她的心罢了。

往后接连七八日,顾鸾的心情都多少有些低落。她竭力地不想此事,倒也没有多大影响,只是胃口总不太好。

楚稷不过三两天就觉察了,用膳时看着她问:“最近吃得不多,不舒服?”

“没有。”顾鸾故作平静地喝了口汤,“许是天气忽冷,搅得胃口不佳。”

楚稷皱了皱眉,觉得热天倒胃口多见,天寒不想吃却没听过。但看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再多问,只嘱咐小厨房日后多备她合口的菜来。

七八日后,扎尔齐独自返回莫格,茉尔玟犹自住在宫中。依楚稷先前与扎尔齐所言,“五行相冲”之事要等扎尔齐回到莫格再说,以免扎尔齐在半路上被支回来。

但消息不往外放,京中却可按部就班地将事情办了。楚稷并不打算留茉尔玟在宫里多住,扎尔齐走的第二日,他就召了钦天监前来,明里暗里地询问他和茉尔玟是否“八字不合、五行相冲”。

钦天监心领神会,起了几卦,解不出来就硬解,终是给出了一个“确是八字不合、五行相冲”的结果。

楚稷闻言,而露难色:“可扎尔齐已回莫格,朕若再将公主退回去,也不合适。你们先退下吧,朕与礼部议上一议。”

再过一日,又召礼部。礼部几位官员闻之讶异,一则不敢轻视天子安危,二则又要顾及两国和睦,一时间想法各不相同,僵持不下。

楚稷只沉默着,摆出一副自己也难决断的样子,任由他们在殿中争得不可开交。

不知不觉,殿里的西洋钟从四点走到了七点。楚稷悄无声息地抬了下眼皮,心知他们多少该觉得饿了,终是适时地开口:“诸位爱卿听朕一言。”

殿中一静,几人都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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