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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又没说全然不为讨好她。

林城无奈地皱眉:“陛下竟会这样为情所困,崇德太子在天之灵看了都要生气。”

“大哥才不管这些闲事。”苏曜理直气壮地摇头,“他只会祝朕和小母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林城懒得与他斗嘴,起身揖道,“告退。”

语毕转身就走,好像生怕他再说点什么气人。

苏曜淡看着他的背影,嘴角轻扯。

待他走远,他的目光落回案头,盯在一本奏章上。

朝臣们果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奉太后出去十余日,民间的书生闹不起来了,联名启奏却在他回宫的第一日就递了上来。

字里行间,还是要他杀小母妃。

做梦。

苏曜对他们所言嗤之以鼻,只是现下却有一事有些尴尬——他又该到服解药的时候了。

上次他提前服药时身子正虚,药效来得凛冽,一夜就已醒来。可放在平日,总要睡上三天。

一直以来,他这三天惯会免朝,朝臣们只道他想歇上一歇,也不曾疑过什么。

这回,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只是他不安心。

苏曜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去会会太傅好了。

他启唇:“张庆生。”

张庆生忙上前:“陛下。”

“交待你一件事情,你记住。”他衔着浅笑,语中多有几分卖关子的神秘。

张庆生不禁竖起耳朵提起心,屏息静听。

他道:“腊月十三你放开消息,就说朕打算十四去探望太傅。在十三之前,别让旁人知道。”

“诺。”张庆生一应,忽而心里一沉,“陛下,可十四日……”

“朕知道。”苏曜一哂,“所以这日子好用啊。你让陈宾在宫里备好,朕去去就来。”

“……诺。”张庆生躬身,虽知他这样无伤大雅,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再几重寒风过去,腊月十四转瞬就到。

旧都这两日都下了雪,虽比不得北方大雪纷飞的景致,却也积出了薄薄一层,将宫宇都镀上了一层白绒。

太后前些日子去杭州赏景赏得舒心,连带着这些天心情都不错。见雪积起来了,她就唤了几个小宫女来,在慈敬殿前堆雪人打雪仗,还备了热乎乎的甜汤给她们解馋,自己就坐在廊下看她们玩。

临近晌午,孙嬷嬷从外头回来,行上前禀话:“陛下出宫了。”

“真去了?”太后看她一眼,见她点头隐有诧异,也有欣慰,“那就好,姜太傅到底教导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为着他的事大病,他看都不去看一眼,实在不成体统。”

“是。”孙嬷嬷颔首,“奴婢去御前问了问,说陛下昨晚还亲自挑选了不少补品,山参灵芝各选了几颗最好的。还有前阵子狩猎打来的皮子、杭州官员进贡的几件宝贝,今日一并带去送给太傅了。”

太后闻言,面上的欣慰更添了几分,缓缓点头:“应当的。”

约莫两刻后,天子御驾就停在了太傅府门前。

姜太傅卧病在床,不便出来迎驾,几个儿子又都在洛京,便只有那个太常寺的侄子赢了出来,行大礼叩拜。

“免了。”苏曜淡看他一眼,无心理会,大步流星地步入门中。

姜文柏微滞,赶忙起身跟上,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他自知前阵子学子们闹出的风浪是因为他暗中授意。可如今陛下驾临,他也当好好款待。

两番举动,不过都是为着自己的仕途与姜家的荣耀而已。

姜家在旧都的这处宅邸也已空置多年,姜文柏为苏曜引着路,一路七拐八拐,庭院楼阁多有破败之象。

走了不多时,一行人就进了姜高懿的院子。苏曜示意宫人们止步,自己也停了停,抬眸望着不远处的房门:“太傅若在安睡,朕可以等一等。”

姜文柏忙是一揖:“伯父醒着,陛下请。”

苏曜颔首,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二人先后步入卧房,不及绕过门前屏风,就听到一阵沉重的咳嗽声。

姜高懿呼吸粗重,脸色蜡黄。听身边小厮说陛下来了,扫了他一眼,却很有骨气地无意见礼,只生硬道:“陛下还来看老臣干什么。不如让臣去先帝面前,将是非分辩个明白……”

“老师谬了。”苏曜摇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这些是非去了父皇面前,哪里分辩得清楚?朕霸占庶母是不像话,父皇一把年纪了,把比朕还小几岁的静太妃弄进宫就像话吗?”

“你……”姜高懿的呼吸一下子又急了,苍老的眼眸紧盯在他面上,气得胡子乱颤,“你父皇是天子,静太妃……静太妃待字闺中,自可嫁他!你岂能……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就又咳起来。

姜文柏慌忙上前给他顺气,看向苏曜,眼中虽比姜太傅多了几分恭顺,话也并不客气:“陛下行事悖乱,还这般登门来气伯父,未免欺人太甚。”

“朕此行委实不想气太傅。”苏曜慢条斯理地摇头,“是太傅见了朕就非要说这些,朕既不能赞同,凭什么只能乖乖地听啊?”

“你!!!”姜高懿气结。

姜文柏牙关紧咬。

苏曜所言在他听来简直不想探病,像来成心挑事的。

卧房掺杂药味的浑浊空气里剑拔弩张,房外的天上不觉间又飘起了雪花来。

南方的雪沾着湿,飘落时总显得比北方更冷。从前久在北方的朝臣们在这样的时候便不大爱出门,家家户户院门紧闭,贪得一室和暖。

灵犀馆里,顾燕时也被寒气逼得躲进了被子,她让宫人多生了炭火,抱着阿狸一起睡懒觉。

这一觉她从晌午一直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头脑昏沉,还不想起,就搂着阿狸赖床。

阿狸慢慢长大了,毛被养得又柔又顺,摸起来十分舒服。

她将下颌在它身上蹭来蹭去,它也不嫌烦,脾气很好地打着呼噜。

一人一猫玩了一会儿,局促的脚步声忽至:“太妃!”

是路空的声音。

顾燕时转过头,路空尚未进屋,等了一息才推门而入:“太妃!”

路空疾步赶至床前,扑跪下去。

透过房中的昏暗,顾燕时看出他脸色惨白。

“怎么了?”她急问。

路空心惊道:“陛下……今日去探望姜太傅,不知怎的起了争执,气……气得晕了过去……还吐了血。”

天边乍起惊雷。

雷声在雪天并不多见,惊得顾燕时脸上血色尽褪。

她懵然半晌,勉强定住气,存着侥幸问他:“是……是姜太傅晕了,还是陛下?”

却见路空一拜:“是陛下!现下已回宫了,宣室殿那边……”

顾燕时没心思再听下去,下床匆匆踩上鞋就往宣室殿跑。

突然被撂下的阿狸迷茫地爬起来,喵了一声,又迷茫地躺了回去。

宫道上的雪在潮湿里变得泥泞,顾燕时几次险些滑倒。好不容易跑到宣室殿,远远就看到数位朝臣已候在殿门前。

她心弦骤然提起,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前情。俄而终是对苏曜的担忧占了上风,她抿唇咬一咬牙,复又向前走去。

她打算尽快穿过他们,尽快进殿。免得又有哪个脾气上来拔剑要刺她,她不一定躲得开。

然而待她走近,他们却沉默地低头,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退了两步。

顾燕时略觉奇怪,但顾不上说什么,迈进殿门。

张庆生候在门口,见她到了,眉开眼笑:“太妃来了。陛下若知道您来,必定高兴。”

顾燕时看着他轻松的神色黛眉直皱,边与他一同往里走边道:“说了什么,怎的突然晕了?”

张庆生压音:“陛下怕您担心,让下奴与您说实话。但事关重大,您可别说出去。”

顾燕时不解:“什么实话?”

张庆生驻足,躬身:“这回的事,是陛下有意安排的。不论有没有姜太傅与姜文柏,他今晚都势必晕厥,去姜府不过是……”

他眼睛一转,适时地止了音。

顾燕时瞠目结舌:“碰瓷?!”

“嘘——”张庆生忙示意她噤声,慌张地张望四周。

顾燕时立刻捂住嘴巴,也看了眼周围,将声音压低:“他……为什么呀?”

“啧,太妃您想想。”张庆生含着淡笑,“姜太傅是臣,陛下是君,太傅昔日被陛下气吐了血,这些时日陛下没去看,都引得朝臣们骂;那换做陛下被太傅气吐了血,事情会如何?”

顾燕时怔怔听罢,缓缓领悟——苏曜气得太傅吐血,无非就是不尊师长,德行有亏。

而为人臣子将帝王气吐血,只怕是能诛九族的死罪了。

张庆生见她面露了然,眼帘低下去,推开近在咫尺的寝殿殿门:“太妃请吧。”

“哦,好。”顾燕时木然点点头,举步入内,走了一步又蓦然定住,“不是……张公公。”

“嗯?”张庆生抬眼看她。

“我问‘为什么’原是想问……”顾燕时定住神,“陛下为什么今日势必会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