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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回到裴家时,天色刚刚擦黑,大门处的小厮见是二爷与夫人回来,喜的大喊一声,撒腿就往里报,等他们进了二门行出不远,太夫人已带着裴云韬、裴姝以及庆姨娘迎了出来。

明玥方要见礼,太夫人已“哎呦”一声,过来搂头抱住了她,一叠声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呦呦,你这孩子,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裴姝和*姨娘在她身后也眼圈发红,用帕子沾了两下,裴姝破涕为笑,上前道:“嫂嫂平安回来就好了,娘,您快先放开,嫂嫂要喘不过气了。”

太夫人闻言赶忙松开手,“快叫我看看,伤到哪里了不曾?”

明玥这才得空儿站定了说话,忙摇摇头:“我没事,倒是母亲,回来的一路上还好么?”

她话虽这么说,但是脖子和左臂都缠着绷带,太夫人一瞧眼角便又溢出泪来,牵着她的手说:“娘好好的,车跑得快,后面的人也没追上,等到了家就好了。倒是你,还说没事,看看身上这伤,瞧着就叫人心疼!”她说着又拍了旁边的裴云铮一下,“你跑哪里去了?我让韬哥儿去给你报信儿,都寻不见人!”

裴云铮看了裴云韬一眼,微微躬身,明玥忙道:“母亲别怪他,我这不是好好的被带回来了。”

太夫人嗔怪地瞪着儿子,听了这话心里倒是一乐,拭干了眼泪道:“走,快随娘回屋里去,外头冷,莫冻坏了身子。”

她这会儿连儿子也不理了,裴云铮失笑地摇摇头,一家子人便都到了上房。

到了屋里,太夫人这时候大概也得些消息,知道了掳人的是太子妃遣的,便紧着问崔婧可有给她什么委屈受,明玥只说当时公主也在,护着她,除了被骂几句,倒是没太为难。

太夫人心里显然还未完全平复,——她心里一是在赞明玥当场的反应;二是在那个紧要关头,明玥能舍了自己而护她……太夫人这一下午心都提的高高的。

因而这当儿看明玥自然是从里到外都透着温柔,心下不由在想,虽当初自己有些迟疑,但现今的事实证明,儿子挑媳妇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是已经瞧过大夫了么?还用不用再请大夫来看看,我也放心些。”

明玥赶紧摆手:“母亲莫要这样担心,路上直接去了陶大夫那,说都是些皮外伤,又上了好药,用不了几日便会没事的。”话说完,她却忽地想起了另外一事,略有些尴尬,可这会子大家伙儿都在,她也不好跟太夫人直说,因咬咬唇,寻思等得空了先跟裴云铮解释完再与太夫人说。

太夫人伸手碰碰她的脖子,满脸心疼地抽口气,便也依了她,又说:“我到了家里就让韬哥儿去寻铮儿,可这东西当时也不知在哪,我想一想,便又叫韬哥儿去禀了亲家老太爷一声,你现回来了,我也能让人去报个平安信儿。对了,跟着你的丫头呢?”

“红兰受了点儿伤”,明月说,“我将她托给公主了,想必明儿好些便会送回来。”说完又想起葛凤栖等人还不知如何了,遂看向裴云铮,裴云铮点点头,“我派了人在那儿,邓家表哥也带人去了,不会有事。”

明玥这才放心了,听得下面的裴云韬问道:“二哥,外面出什么事了么?”太夫人和裴姝也都望向他,家里外院的护卫多了一层,闹得家里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的,想必心里都有猜想,只是不敢确定。

裴云铮却微微转过脸,睇着裴云韬,“你不知道么?”

裴云韬脸色一变,立时站了起来,双手垂着,恭敬又害怕地看着他,开口说:“二哥,我知道错了。”

庆姨娘吓了一跳,忙过来拉了裴云韬一把,“你这孩子!又做错什么惹你二哥生气了?快说,好好地给太夫人和你二哥认错!”

太夫人皱起眉,庆姨娘有些尴尬,只得闭了嘴,又退回去。

“怎的了?”太夫人问。

裴云韬双眼通红,肩膀轻轻抽动,眼见要哭。明玥也略显诧异,她这个小叔年纪虽不大,平日也有些惧怕裴云铮,但绝不是爱哭的,到底是何事?她怎都不知道?

正思忖着,却听裴云铮回太夫人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裴云韬抬头看他,似乎不知该做个什么表情,急喘两下,眼泪已出来了,又忙伸袖子抹掉。

太夫人看了看,半晌挥手说:“既是小事儿,等下用过饭你们兄弟两个自去寻地方说去。”裴云铮应了一声,太夫人瞧瞧外面的天色,叹道:“今年冬天这天儿啊,比去年要冷。尤其这两个月来,总是阴呼啦的,这几日眼瞅着才要放晴,难不成又要变天?”

裴云铮笑了笑,“母亲今夜安睡就是,今儿晚上有星子,明日必是个大晴天。”

太夫人微绷的背脊一松,脸上抑不住地露出些高兴来,起身道:“有什么话晚些再说,现下,都一并随我用晚饭去。”

几人俱跟着她起身,暂不管外头的风雨阴晴,只如寻常一般,一家人一起用晚饭。

饭后太夫人见明玥已显疲累,便赶紧让邱养娘扶着她回去睡一会儿,又吩咐让炖上参汤,一直温着,以便她随时要喝。

明玥是真有些困,尤其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吃饱了饭,屋子里又暖烘烘的,叫她直想打瞌睡,因也不强撑,辞了裴夫人和裴姝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裴云铮要背她,她磕磕绊绊地摆手,裴云铮便在一旁笑,明玥也不知他是在笑什么,等回了屋里简单洗漱一下,她一头扎进被褥里便睡着了。

裴云铮坐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发现她今儿真是一下子便睡实了,不由又感到心疼,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才又返身出去。

庆姨娘和裴云韬还等在路上。

见他过来,庆姨娘忙道:“云哥儿,韬儿这孩子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打罚便是,可千万别真动气,啊,这大年下的,算姨娘求你了成不成?”

“姨娘多想了”,裴云铮做了个手势,“您回去歇着吧,我心里自然有数。”

庆姨娘咧咧嘴,她也有些怕裴云铮,毕竟裴老将军已经不在了,这家里大事一向是裴云铮做主,她本又不是什么好出身,自进府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因而听了他这话知道多说也白搭,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外书房。

裴云铮将裴安打发出去,自顾自地拎起小炉上的开水给自己沏了盏热茶,坐在桌案后直接道:“有什么要跟我说?”

裴云韬红着眼眶,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说:“前几日,家里的先生突然与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还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想法子放在二哥的饮食里。”

裴云铮啖了口热茶:“哦?什么奇怪的话?”

裴云韬低着头,面前的衣摆上晕出了水痕,默了一会儿道:“他说我是庶出,与其在府里低声下气看旁人脸色,不如自己放手博个前途。还说有贵人要召见我,只要帮他们做一件事,日后、日后……这府里就是由我做主了。”

裴云铮缓缓笑了一声:“你应了?”

“没有!”裴云韬一下抬起头来,激动地说:“我真的没有!”

裴云铮平静地看着他:“他们要你做什么?在我的饮食里下药?”

“他们说那只是普通的迷药,能让二哥多睡些时辰罢了。”

裴云铮挑眉:“那你为何又没用?”

“二哥知道我没用那药?!”裴云韬稍稍拔高了声,问完方觉这话也太蠢,二哥现下好好的,自然就知道他是没动手脚。

裴云铮不答,起身走到他跟前,反问:“药呢?”

“药……”,裴云韬微偏过脸:“我埋在后院一颗柏树下了。”

“是不是这个?”裴云铮自怀中掏出一物,往他跟前一扔,小绿瓶咕噜噜打了转儿,滚在裴云韬的膝盖旁。

裴云韬一抖,双手扒拉起那瓶子,惊惧地仰着头:“二、二哥怎会找到这东西?我未敢对旁人说,也从未曾起过想加害二哥的心思!我可以发誓,他当日给我,晚上我便偷偷地去将药埋了!”

裴云铮直视着他,眼神冰冷,似是不信,裴云韬有些害怕,却又擦一把眼泪,豁出去了地喊:“我就知道二哥不会信我!不会信我的!”

“你既然没有加害之心,为何不直接将这事情说与我?”

“我怕二哥不信!”他平日总想让二哥表扬一句,多读书勤练武,但又觉得他多半是不喜自己的,因而有时又自暴自弃,心里十分折磨,此刻倒顾不上这些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一怕直接到二哥面前说了,二哥不但不信我,反疑我有旁的心思;二怕他们知道我不肯,反倒再寻别的人来对二哥不利,防不胜防,因便没说,想不如且拖着他。二哥若要打罚我出去,也就罢了。”

“嗯”,裴云铮应了一声,又踱回案后,“这府里你来做主不好么?怎么,没有犹豫过?”

裴云韬跪着,眼神有点黯然:“有那么一瞬是想过的,但想出了一身冷汗。”

裴云铮不吱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裴云韬身子往前行了个礼,略有些哽咽道:“我自小只见过父亲两次,身边就姨娘一人。自到了府里,见着二哥,我便想,长兄如父,我该如敬重父亲一般敬重二哥。但是……二哥心里怕是不喜我的,我自也知道。当日先生说时,我也暗里想象过那情形,却是难过的很,像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只有我跟姨娘,又有什么意思!况且我虽读书习武都不及哥哥,但你教的守正二字总是一直记在心中。”

裴云铮怔了一下,审视他良久,终于开口:“你那日将药埋起来之时,我便在不远处瞧着,总算你没说假话。起来吧。”

裴云韬还尚在愣神儿,裴云铮便过来拉了他一把,“方法虽有欠缺,幸而心是真的,若再有类似,你当直接告于我,我不会不信你。”

他本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闻言一下心里百味涌起,先还是死命忍住,这下便抱住了裴云铮的胳膊呜呜哭出声了。

裴云铮叹口气,心里也有点儿复杂,任他呜呜了一阵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都十一了,还能哭成这样?”

裴云韬平日装大人,心里到底还有些孩子气,只是从不敢在哥哥面前表露。今日被这样一说,十分难为情,又想起一事忙道:“那那个先生二哥可派人拿起来了?”

“人都安插到家里来,自然跑不了。”

裴云韬点点头,一看自己衣襟湿了一片,裴云铮的袖子也是,顿时脸红,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次的事我知错了,我不该怕二哥不信我就自作主张,现回想起来,若一旦中间横生了枝节,却是糟糕的很。二哥罚我去跪父亲思过吧。”

裴云铮看他一眼:“自是要罚你,你既自请了,也好,那便去吧。”

“是”,裴云韬深深躬身,“那我去了,哥哥。”

“你不必非得事事学我”,裴云铮在他身后道:“我瞧你并不十分爱习武,这不必强求,书读好了父亲也是一样欣慰的。”

裴云韬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微感暖实,拖长了音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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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铮回到院子时,明玥神奇地醒了,迷迷糊糊问:“到早上了?”

“唔”,裴云铮说,“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我睡了这么久?”明玥努力睁开眼睛,裴云铮揉了揉她的脸,笑:“没有,我方从前院回来。”

明玥清醒了一点儿,“对,是和韬哥儿说话去了,说什么了?”

裴云铮顿了顿,便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明玥这下腾地坐起来,惊道:“是我疏忽了!竟还有这事!”

裴云铮被她扑坐起来时撞了头,哭笑不得道:“莫急,前些日子不是有崔煜的事,我便一直没与你说,也是想暗里瞧瞧韬哥儿的心思。”

“幸好。”明玥拍着心口道,心里其实短暂地还有保留,不过这只能留待日久见人心,裴云韬的确是个缺父爱的孩子,平日里裴云铮若说他一句,他总是记得仔仔细细。

裴云铮心里估摸有些复杂,明玥也不多说,轻轻靠在他胸前问:“你要进宫去么?”

“晚些怕是要去的”,裴云铮两腿搭着倚了个靠枕,明玥一手垫着他的伤处,随口又说:“滕王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就在咱们在京兆府赢了崔煜的当晚。”

明玥:“………………”

裴云铮笑道:“那晚太子正在气崔煜的事,时机最好。是以王爷说,此次里是你的功劳最大。”

明玥面无表情:“……功劳大有另赏么?”

裴云铮便凑到她耳根说了句话,窘的明玥登时想把他踢下床去,他们说着话,外面忽而便想起了沉沉的钟声,同时,外面也有人报:“二爷……”

裴云铮望一眼屋里的香钟,亥时二刻。

夫妻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绵长的期待,那是一种新局面的到来。

裴云铮和明玥迅速下床换了素服,男人伸臂稳稳抱了她一下,“你去母亲那里吧,今夜是无人能入睡的,我现下进宫去。”

“嗯”,明玥帮他理一理袖口,“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远处,丧钟之音沉沉撞响整个长安,撞启了另外一段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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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泰武二年,腊月二十三,太子葛从仪以成祖皇帝圣体违和为由,带五千人马入宫,逼迫成祖禅位,未果,毙。

同日夜里,泰武帝发病,太医极力抢治,不及,泰武帝于亥时二刻,驾崩。神归九天之际,传位于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三皇子,葛庆之。

这一日,宫门里有兵荒马乱,宫门外有风声鹤唳,只有城郭的百姓们依旧浸在大年将至的喜庆和忙碌里,偶尔还悄悄骂几句不时从街上奔过的营兵。

宫墙之内的大事,仿似并未对他们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腊月二十四,交年之日,举国服丧,三日后,新帝继位。

这几日朝廷上下当真是忙坏了,前要操办先帝国丧,后要张罗新帝登基,加之还有前太子逼宫的一烂摊子事情要处理,简直是万般繁重。

新帝是马上君王,保留了他雷厉风行的作风,继位当日便大动朝廷人事,凡有功者、有能者一一封赏,首个便是裴云铮。皇帝钦拟的封号,封世袭定平侯,一品上柱国将军,而其母为一品国夫人,其妻为郡夫人。

至此,在前朝中被指为逆党,在先帝是一直备受压制的裴家,终于在此时成为大齐最名副其实的新贵,重新擦亮了裴家将门的牌匾。

朝廷里头忙,而如太夫人、明玥等受封的女眷们也忙。

新帝腊月二十七继位,初一新岁百官朝贺,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以及外命妇也都要进宫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宫里的赏赐一拨接一拨,除了族里人的道贺拜年,到侯府递帖子拜见的更是流水似的,一直到大年初八,明玥和太夫人感觉腿都细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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