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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又的确是醉了,因为他闺女在旁边挤眉弄眼看他半天,他竟然没发现。那双眼里就只倒映着一个身影,拿到贷款后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也只有这一个身影。

一直到高考那天,半夏还跟哥哥说:“太多余了,当时我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太多余了。”

可不多余吗?她爸跟她妈头挨着头说了那么多,才看到她,“你怎么没回去看书?”

半夏满腔对爸爸的思念之情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妈你说他。”

夏芍也的确说他了,“好四十的人了还喝这么多,你不要命,我还不想改嫁呢。”

“改嫁?”陈寄北都喝多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然后那张好不容易有了点表情的脸瞬间冷了,“跟谁?”

承冬倒是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才发现?小时候你闹着要跟妈妈睡,爸看你就很多余了。”

半夏一愣,继而大怒,“要高考了你跟我说这些!”

半夏几乎是追着承冬进的校门,辫子和裙摆一起在空中飘扬出欢快的旋律。

夏芍就在后面不远处笑望着,明明说不来送的,最后还是偷偷跟陈寄北来了。总觉得孩子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做父母的如果不来,会错过很多东西。

高考结束,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暑假,还去夏万辉那里住了大半个月。

回来的时候分数已经出来了,承冬不出意料是江城的理科状元。半夏的成绩差一些,去她看好的学校也够了,兄妹俩还在一个城市,只是去了不同的学校。

入秋,夏芍亲手收拾东西,送走了两个孩子。

从那么小一点点养大,就这么离开自己飞走了。她突然能理解上大学时,为什么每次离家,奶奶都在身后看着,哪怕化成了路边一个小黑点,依旧不愿意离开。

她也知道了什么叫空落落的,尤其是脱口叫出孩子名字的时候,哪怕她和陈寄北其实都很忙。

八月里,陈寄北进的生产线到了,德国进口的,还来了个老外指导他们使用。这年代老外多稀罕啊,走到哪被人围观到哪,人都走了月余还有人不时提起。

何婶儿就是当时跑去看热闹的一员,“外国人的名字可真长,我记了好几遍都记不住。”

又问夏芍:“厂里招工人招得咋样了?我听我们家老何说,要开始生产了。”

“是要开始生产了,暂时只招了两百人。”

期没那么多订单,人招多了只会浪费资源。因为他们是私企,有些年轻人还不愿意干,觉得不是全民工,将来不好找对象,夏芍跟陈寄北也不急就是了。

何婶儿听了不由感叹:“还是你们家寄北敢干。”

又说了几句厂子,才道明来意,“承冬和半夏小时候用那个摇车,你还留着吧?”

“留着。”虽然两个孩子过了周岁就用不上了,夏芍还是一直收在仓房里。

何婶儿就问能不能借,“我一个挺好的老姐妹,小儿媳也怀了一对双,前两个月刚查出来的。这单个的摇车好弄,双胞胎的,我就知道你们家有。”

“行啊。”夏芍去仓房墙上拿了摇车,“就是好多年了,有点脏。”

何婶儿见她要拿进屋擦洗,赶紧接过来,“你就别麻烦了,我让她自己弄。”又再三跟她道谢,“用完了我就给你送回来。”拎着摇车告辞,去找她那老姐妹了。

摇车放得比较深,夏芍正准备把刚才挪开的东西挪回去,才发现自己挪开的是把太师椅。

这东西还是当初马四全送过来的,屋里没地方放,就暂时收进了仓房。后来那十年来了,这些老物件更不好往外面拿,时间一久,她和陈寄北也就彻底忘了。

正好陈寄北从厂里回来,夏芍叫男人,“过来搬一下,看能不能摆你办公室去。”

“摆我办公室?”陈寄北看着那几把落满灰的太师椅,皱眉。

“对啊。”夏芍说,“好歹是以前的老物件,摆在办公室里多上档次。”

“你放着。”陈寄北就回屋挂了外套,挽起袖子自己往外搬。

十几年过去了,东西竟然一点没坏,一看用的就是好木料。夏芍拍去上面的浮灰,又拿扫帚扫了遍,见还是灰扑扑的,端了水盆出来,拿抹布一点一点擦。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擦出来……”

她话音一顿,洗了把抹布又在刚刚那块擦了下,“这上面怎么还有雕花?”

陈寄北也拿了抹布正要擦另一把,闻言看过来,“雕花?”

“嗯。”夏芍把擦出来那一块给他看,“看着还挺复杂。”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两人合伙将一把椅子先擦了出来。

的确有雕花,椅角、背屏都有,尤其是三扇的背屏,雕得栩栩如生极其细腻。这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以简洁、朴素为主,讲究实用性多过于美观。

“这该不会是什么古董吧?”夏芍有些迟疑。

陈寄北也不太敢确定,过几天不知从哪找了个人来看,还真是古董。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八几年的时候北京那边才刚刚开始有玩家倒腾这些老物件儿,全江城都没有几个识货的。可这东西只要放着,早晚会变得值钱,估计还值不少钱。

“你打算怎么处理?”夏芍问陈寄北。

陈寄北想也不想,“既然是古董,那就还回去。”

当初他就不是很想要,知道东西以后会值钱

,就更不可能要了。两口子商量了下,准备找个时间把东西送回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先听说马四全受了重伤。

马四全今年七十五了,人越老,就越怕摔跤。

他没有厉叔的好运气,厉叔只是摔断小腿,他断的却是大腿根,医生提起来都只能摇头。

当时是邻居家来通知的马小宝,夏芍听说后,也和陈寄北去了医院。

马四全手背上挂着水,大概是因为疼痛,看着十分苍白憔悴,感觉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个好几岁。看到两人,他勉强辨认了半天,望向守在床边的儿媳妇。

他儿媳立即给两人搬了凳子,打着手语示意两个人坐。

马小宝右手不灵便,很多工作都不能做,可老大不小了,又不能总不结婚。最后马四全想了想,干脆给儿子找了个因为发烧把耳朵烧坏,听力有障碍的。

两口子一个在食品厂当警卫,一个在福利厂上班,虽不富裕,日子也算过得去。

因为都是后天的,家里三个孩子也都很健康,有马四全帮忙贴补着,最大的也有十三了。

马四全有儿孙绕膝,要不是突然摔这一跤,脾气都越来越好了。

两口子进去放下东西,先关心了老爷子的身体,才低声把那些桌椅的事说了。

马四全显然已经忘了,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们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那些是古董。

夏芍倒也不瞒他,“现在改革开放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些老物件儿搞不好能值不少钱。我和寄北都觉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还是还给您比较好。”

没想到马四全听了沉默良久,竟然道:“不用了。”

这让陈寄北和夏芍都很意外。

马四全当初那么拼,又是打压陈寄北,又是争八级工,还不都是为了儿子。

明知道东西以后会值钱,他竟然不要,是不是他们说得不够清楚?

夏芍又解释了遍,马四全却只是默默听着,等她说完,才忍着疼低声道:“东西你们留着吧,给小宝……我怕他守不住,也怕他手里有了钱,又……老毛病又犯了……”

眼看水要挂完,他儿媳跑出去叫护士了,怕护士看不懂手语,还写了张字条。

马四全看着儿媳妇忙前忙后,眼里竟然泄出些笑意,“他这些年挺好,有老婆有孩子,过、过得也踏实……还是别叫他有钱了,这样挺好,挺好……”

当初马四全拼命挣钱,是为了儿子;如今不想有钱,也是为了儿子。

大概当初马小宝身中数刀躺在血泊里,他永远都没法忘记,也永远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

两人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马小宝来给马四全送饭,手里大包小包,完全不像当初那个躺在炕上发脾气的少年。马四全看着儿子,也绝口不提那些桌椅的事。

“师父想开了。”陈寄北低声跟夏芍说。

“是啊。”夏芍也有些唏嘘,“说不定他这样,才是真对儿子好。”

很多人走错了路,都是一条路走到黑,死不回头。

马小宝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不幸的是他付出了一只手,和注定无法富足的下半生;幸运的是他还有机会回头,是他有一个好父亲,愿意帮他重新站起来。

从医院回来没几天,马四全过世。

夏芍和陈寄北去参加葬礼,看到了何二立两口子,也看到了哭得伤心的马小宝和孩子。

“以后能照顾,就帮着照顾点吧。”回来的路上,夏芍跟陈寄北说。

陈寄北“嗯”声,回家把容易打滑的地方都处理了一遍,生怕夏母也摔倒。

就在这时,市里给了回音,驳回食品厂重新给糕点车间选址的申请。

他们准备把糕点车间分出来,独立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