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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打电话找夏芍的人本来就不多,女的就更少了。

夏芍心情本就有些沉重,闻言滞了滞,才快步朝警卫室走去。

没想到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已经迫不及待道:“夏芍,你弟弟那个团撤下来了。”

夏芍就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手都攥起来了,闻言有瞬间的怔愣。

“嫂子你说,万辉他们团撤下来了?”生怕自己听错,她谨慎地又问了一遍。

“撤下来了,大部队已经回来了,还有些伤员也在陆续往回赶。”

比起上次联系,秦舒的声音不知轻松了多少倍,“我今天刚听我大哥说的,赶紧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放下心。估计等他们安顿好,就会给你写信了。”

“那就好。”夏芍攥紧的手终于能放开了。

虽然夏万辉安顿好后,曾经从战场上给他们写过家书,但到底不方便,肯定不能像平时写那么频。秦舒又说有什么事会通知她,她还真怕听到的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好还好,是个好消息。

快一年了,每天提心吊胆地盯着广播和报纸,总算把人给盼回来了。

明明身上什么都没背,夏芍却觉得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从心到身,全都为之一轻。

她赶忙跟秦舒道谢,说完挂断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

“你弟弟从战场上回来了?”吕大爷问她。

夏芍转头,这才发现吕大爷和陈寄北都在看着他,眼中难掩关切和期待。

她点点头,“应该是,说是他们团已经轮换下来了,具体的还不清楚。”

“那就是,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吕大爷像是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谢谢。”夏芍很诚挚地跟他道谢。

吕大爷摆摆手,“这有啥好谢的?”低下头去摆弄收音机,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

夏芍记得陈寄北说过,吕大爷就一个儿子,战场上没了,估计特别能感同身受吧。所以听说她弟弟去了战场,才会那么担心,一直帮她听着广播,看着电话。

不想老大爷难受,夏芍突然惊呼:“大爷你私房钱被二蛋儿拱出来了!”

“啥?”

吕大爷以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跳起来,赶紧去看鞋底,又看桌后的空地,“马上老婆子就要来送饭了,可不能让她看着,我就指着这点钱买酒买烟。”

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抬头,正看到夏芍促狭的眼。

吕大爷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大爷的玩笑你也开!”

可是这么一闹,什么黯然,什么战场,他也想不起来了。

夏芍朝他眨眨眼,“大爷你不是在家说一不二?还怕被大娘发现啊?”

旧事被重提,吕大爷更没好气,开始撵人了,“赶紧走,别在这惹我生气。”

夏芍就顺势和陈寄北告辞出来,还被男人不着痕迹捏了下指尖,“你故意的。”

说的而不是疑问句。

趁着下班高峰人流拥挤,夏芍也回捏了一下他,“闹腾一下,总比想起伤心事强。”

人多,两人就先没骑车,出了门口这一段,陈寄北正准备上车,目光却突然一顿。

察觉到他的视线,夏芍望过去,发现又是一队学生。

她不禁压低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看到个认识的人。”陈寄北敛眉收回视线,刚要走,对面已经有人看到了他。

“陈庆年?你是不是陈庆宝他二哥陈庆年?”

跑过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没窜个子,看起来又瘦又小,眼睛却贼亮,盯着陈寄北上下打量,“还真是你啊,我就记得陈庆宝说过,你好像在什么江城。”

自从这人靠近,夏芍就感觉陈寄北身上那种久已不见的冷锐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他神色寡淡,骑上车就走,“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吗?”对方挠挠头,显然也不是太敢确定,“陈庆宝是说他那二哥在江城啊,不过陈庆宝也说他二哥就是个街溜子,在东北混得很差,说不定还真认错了。”

少年看看远去的自行车,想想陈寄北腕上的手表,觉得怎么也没法跟混得差联系到一起。

另一边,一直骑出很远,从正街转进小路,陈寄北身上那种冷锐也没有消减。

夏芍看看他,干脆打破这种沉默,“陈庆宝是谁?”

“我爸的小儿子。”陈寄北声音冷淡,言简意赅。

不过夏芍还是听明白了,“和你后妈生的?”

“嗯。他四十多岁上生的,宝贝的要命,起了个名字叫庆宝。”

声音依旧冷淡,这回却能听出些讥诮了,“刚才那小孩,就住在我家隔壁,和他是同学。”

“就住在隔壁?那难怪他认识你。”

“也不算认识。”陈寄北说,“以前我碰到他,他从来不和我说话。”

两人年龄上差了十岁,本就不可能玩到一起。何况陈寄北以前孤僻冷漠,在老家的名声还不好,这人又和陈庆宝是同学,没和他说过话也能理解。

夏芍不能理解的是另一件事,“四十多岁?你爸今年多大?你后妈多大?”

陈庆宝和那小孩是同学,今年也应该是十四五岁,那陈寄北出生的时候他爸不是三十多了?

“我爸今年五十七,陈庆丰他妈四十五。”

老夫少妻差一轮,难怪陈父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陈庆丰他妈跟他的时候可还不到三十。

不过就算陈寄北前面还有过一个孩子,没保住,他爸三十多岁才有他,也太晚了。

似乎知道夏芍在想什么,陈寄北淡声道:“我妈要是还活着,今年刚好五十一。”

比陈父小六岁,那就是陈父结婚并不算早了。

夏芍发现陈寄北家里还真复杂,只是以前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问。今天他难得多说了点,夏芍干脆趁机问个明白,“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你爸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寄北闻言,明显窒了下,声音也低下去,“不知道。”

“不知道?”夏芍意外了。

“不知道。家里没人提,外面也没有人跟我说过。”

充满冷暴力和漠视的童年,早逝的母亲,续娶的父亲……

如此种种,他这么较真尖锐的性子却连个根由都不知道。夏芍不知道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对那些或参与其中或冷眼旁观的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夏芍一时间有些沉默,陈寄北却难得话多了一回,“不知道这些学生什么时候回去。”

夏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怕他回老家,把碰到你的事说出去?”

“也不是怕。”陈寄北说,“我以前在老家,不怎么下地干活。”

夏芍并不觉得意外。

陈寄北这个人,是有点工作狂属性在身上的,根本就不是能游手好闲的人。李来娣却信誓旦旦说他在老家挣不了几个工分,如果没有假,那就是他故意的了。

果然陈寄北轻哂,“我爸年纪大了,挣的工分没有以前多,陈庆丰又结了婚,有老婆孩子要养。他们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让我下地挣钱,养活那娘俩。”

如果对他好,他多付出一点也就罢了,可那一家子……

夏芍对他的行为表示赞同,“不干就对了,他娶的老婆生的儿子,凭什么让你给他们拉犁?”

陈寄北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不会说什么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是儿子,就得孝顺爹妈。也不会说什么他爸也不容易,让他多体谅体谅,说什么弟弟好歹是亲生的。

男人神色不觉柔和少许,声音也没那么冷了,“其实我当时就知道有个表哥在东北。”

这话没头没尾,夏芍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故意不干活,想让他们把你踢出去?”

陈寄北没否认,“我只是试试,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他才对陆泽同格外愧疚,对刘铁萍格外忍让,直到刘铁萍把手伸到了万辉头上?

可他说得没错,他当时的确只有这一个法子逃离那一家子。

只要他不走,陈父就可以拿父亲的身份拿捏着他,让他留在那个窒息的家。

找工作?娶媳妇?

想都别想,陈父有一万种方式可以搅黄他的婚事,让十里八乡都没人敢嫁给他。

就算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只要走不远,也别想摆脱。

夏芍突然对那个没见过的人生出无限反感,“真不是个东西!”

她性子平和,脾气也好,这么直白地骂一个人,还真是少见。

虽然说这话时声音不大,陈寄北还是听得眼底一暖。

“要是他知道我在这边过得好,说不定会干什么,你心里有个准备。”他把自行车拐进胡同。

前两年每次要钱,陈寄北都是邮一大堆烧纸回去,陈父大概被恶心得不轻,已经两年没给陈寄北写信了。要是他知道陈寄北在外面混得一点都不差,还真可能动心思。

夏芍“嗯”了声,正要说什么,看到了前面的孙清。

孙清手里捉着个小泥猴子,正边往家走边数落,“我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弄这一身泥。那臭水沟是啥好地方吗?”似乎想要打两巴掌,又实在没地方下手。

主要是那小泥猴子太脏了,满身泥点子还没干,鞋子更是一踩一包泥水儿。

陈寄北骑着车从旁经过,夏芍还闻到了一股夏日酸爽的臭水沟味。

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孙清此时有多绝望,偏偏那小泥猴子还咧了嘴,一点都不害怕地在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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