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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以前的各单位, 想贪污点钱还真没那么容易。

就算厂长、书记要提一笔钱,都得经过会计和出纳,至少三个人签字才能提出来。

但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制度, 只要是人在执行,总有可钻的空子。比如供应科出去采购,销售科出去销售, 都有不同程度的吃回扣,只看能不能把账做平。

田翠芬一听脸就变了,“程正岳要整你?”

“他要查就让她查。”李来娣还在一抽一抽地哭, “反正我爸又没干什么,看他能查出来个啥!”

李常顺和田翠芬望着她, 都没有说话。

李来娣愣了,“怎么了?难道我爸做那些账真有问题?”

这话能直接说吗?田翠芬觉得她蠢死算了,“你瞎想什么呢?你爸那些账肯定没问题。”

“那你们紧张什么?被程文华她爸吓破胆了?”

“他今天查一次, 明天查一次, 你爸还工不工作了?外人听了又会怎么想?”

李来娣一想也是, “那怎么办啊?他是经理, 想整我们还不容易?”

说到这又忍不住抱怨:“你们就知道向着我哥, 也不管管他, 要不是他惹祸,家里能摊上这些事?本来好好的, 等我毕业就能给我安排工作,现在倒好……”

听她张嘴闭嘴自己的工作, 田翠芬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田翠芬努力想着主意, “老李你不是跟商业局的叶科长认识吗?能不能找找他?”

“叶科长就是程正岳的关系,通过程正岳才认识的。”

田翠芬一窒。

可细数他们家能说得上话的关系,又有哪个不是通过程经理搭上的?

他们来得晚, 到江城满打满算也才五年,在本地根本没什么根基。

李常顺看了眼炕上躺着的儿子,“程正岳这是逼着我们跟他们家离婚。”

田翠芬也想到了,气得直咬牙,“这程正岳也太恶心人了!怎么能拿你的工作做威胁?早知道他们是这种人家,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宝生娶他闺女。”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李常顺没接话,又看了儿子一眼,“好汉不吃眼前亏,离了吧。”

这回田翠芬没再说什么,李宝生却不干了,“我不离婚!”

他腾地从炕上坐起,望着老两口,脸上还有狰狞的淤痕,“我不离婚!”

“你不想离婚,早干嘛了?”

就因为李宝生跟王小春,现在人丢了,家散了,就连他的工作也要没了。要说李常顺对这个儿子一点没气怎么可能?结果他把祸闯完了,又来嚷嚷不离婚。

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让他跟外面的断了,他断不了;你让他跟家里的离了,他也不想离。

他就是哪个都舍不得放手,可以说是心软,也可以说是自私。

可程家既然出手了,这婚哪是他不离就能不离的。

李常顺一个会计能贪什么,还不是跟着供应科喝点汤。一听说上面要查账,供应科那帮人比他还着急,有人去五商店堵他,有人干脆找来了他家。

要求就一个,他和程经理有什么恩怨赶紧解决,他要死别拖着其他人。

各单位的供应科就没有不捞油水的,只要别太过分,上面也不会查得那么严。蔬菜副食商店这些年都没出过事,突然就要查账,冲着谁来的,这些人精能看不出来?

这里面有不少人本来就有关系,关系不硬也没那么容易进供应科。

“不就是个媳妇儿吗?离了还能再娶,你跟他较什么劲儿?”

“叫你家宝生离了吧,我让我媳妇儿再给他介绍一个。”

“你们跟程家已经撕破脸了,离不离有什么区别?倒是你工作没了,你儿子还得养你。”

一群人轮番劝,也不知谁那么缺德,怕李常顺劝不动,半夜还拿石头把李家玻璃给砸了。

正睡着觉呢突然来这么一下,吓都吓死了。田翠芬睡的位置不好,还正好被石头砸中,气得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出去找,却只看到个黑影一闪而过。

又吓又气,这下田翠芬是彻底不用睡了,还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

李常顺脸色也很不好,“光骂有什么用?这事儿一天不解决,咱们家就一天别想消停。”

要是真把这些人都拖下了水,这些人日后的报复只会比砸玻璃更重。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工作,也不想真被儿子拖累没了,老了跟村里那些人一样看儿子脸色过日子。

要知道老家那边没了劳动能力的老人,要么喝农药,要么上吊,每年都得死几个。

宝生心软,干不出这种事,可他也不能拖累儿子,两口子全指着儿子养活吧?

程文华出月子第二天,和李宝生去登记处办理了离婚。

李宝生显然很不情愿,但没办法,他爸工作眼看着就要没了,他妈和他妹妹整天在家哭。

当初就是这样,李常顺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讲他现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不上他。田翠芬又在一边哭,说他们家刚来东北多不容易,要办点啥事连个熟人都没有。

李宝生耳根子软,就这么把夏芍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求娶程文华。

如今又是这一招,他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真让他爸没了工作。

临进登记处,他还是忍不住叫住了程文华,软声哀求,“文华咱们不离婚好不好?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真不想和你离婚……”

可现在已经不只是他和王小春不清不楚的事了,还有李家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程文华都没等他说完,直接看向了陪他一起来的田翠芬,“看来你们家还没想好。”转身就要走。

田翠芬哪能真让她走,一拉李宝生,“你们四年的夫妻,她都不念旧情,你念什么?赶紧离了,人家爸爸是经理,我们可惹不起,万一被整死了怎么办?”

这话里又是埋怨又是指责,程文华和程经理却只是看着,理都懒得理。

他们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婚。

办完手续出来,程文华直接上了程经理的自行车,走得毫不犹豫。

李宝生呆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眼眶突然红了,“妈,我是不是真做错了?”

“做错什么?你要真有那心思,早在外面找人生儿子了。我看她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个经理的闺女,还把自己当凤凰了?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真当谁稀罕!”

见李宝生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田翠芬赶紧安慰:“离个婚有啥大不了?咱有人品有相貌,离了婚照样说大姑娘,说不定明年我就能抱孙子了。那个王小春不是挺喜欢你吗?正好,妈给你提亲去,让她看看离了她你照样过,不缺媳妇儿……”

夏芍知道这件事情比较早,算是第一手消息,程文华亲口告诉她的。

当时刚吃过晚饭,她正和孙清一人一个板凳,坐在厨房里吃瓜。真吃瓜,最近天热了才有的大西瓜,一毛八一斤,她和孙清家都是合伙买一个,在地窖里放凉了再吃。

夏芍吃东西慢条斯理,孙清却是连籽都不吐,“你这瓜怎么挑的?这么好吃。我自己去买,挑半天让人家给我叫开,里面居然是淡红色的,一点都不成。”

“听声音吧。”夏芍说,“还得掂分量,下回我教你。”

“行啊,下回我跟你一起去。”

程文华牵着大丫,一开始还有些迟疑,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破坏了夏芍的婚姻。

夏芍看到她神色却没什么变化,随手拿了两个板凳过来,叫她一起吃瓜,“我这份不凉,刚出月子也能吃。”还给大丫切了几块小小的,“不用看你妈妈,表姑姑给的。”

这种寻常的态度让程文华放松不少,“以后还是叫夏姨吧。大丫,谢谢夏姨。”

夏芍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想和李家彻底分割开,不过夏芍本来也不真是李宝生的表妹。

大丫不懂这些,捧住西瓜小声说了句:“谢谢夏姨。”

又眨巴眨巴眼睛,悄悄凑近程文华耳边,“妈妈,姨姨今天好漂亮。”

夏天天热,夏芍嫌头发捂脖子,又把麻花辫盘成了花苞。

夏芍闻言笑,“大丫今天也很漂亮呀。”

程文华显然很疼这个女儿,大丫身上的衣服都是新做的,梳两根羊角辫,眉心还点了个红点儿。

听夏芍说,她看了眼闺女,眼里除了温柔还多了几分怜爱。

小孩子到底坐不住,没待多一会儿就拿着西瓜皮去院子里喂鸡了。程文华这才对夏芍道:“我离婚了,昨天离的,我爸已经去给大丫办改名了。”

“这么快?”夏芍有些意外。

程文华却不觉得快,“反正他们家也不喜欢姑娘,以后两个姑娘都跟我姓。”

程文华又不傻,生了女儿后公婆眼底的失望和嫌弃哪能看不出来,她只是装不知道而已。如今不需要装了,她也不指望那家人会对孩子好,早改晚改都是改,还不如利索点。

“你……你是那个……”孙清咽下嘴里的西瓜,终于反应过来了。

程文华没有否认,“我就是蔬菜一商店程经理的闺女,那个嫁了李宝生的傻子。”

没想到孙清听了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同情她,反而竖起一根大拇指,“你爸可真厉害!”

程文华一愣。

自从听了蔬菜商店那个大瓜的全过程,孙清对程经理崇敬已久,“那种不要脸的东西,当众打他们脸就对了!这要落我妈手里,我妈早拿大耳刮子抽他了,还能留着他过年。”

程文华最近看到过不少目光,夏芍和孙清简直和别人都不同,却也最让她舒服。

她突然就不觉得不自在了,脸上甚至露出了点笑容。

“对了,我听说你爸还要查他爸的账,查出什么了?”孙清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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