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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夫先恭喜了他金榜题名,再请他节哀顺变。

“没想到你竟会回来。”他叹道。

陆睿道:“拙荆生病之初,来请过常兄,常兄当时不在?”

“是,通许县的赵县令听说我的名声,特把我请过去问诊,在那边待了些天才回来。”常大夫道,“我回来后,去府上为令堂请过脉。那时候令堂便有些饮食不思,我给她开了些安神温养的方子。只这样的方子,令堂自己也会开,没甚大用。”

“后来弟妹过身,我亦吃惊。只是你也读过医书,肠痈急症便是如此。便是我当时在,亦是无法的。”他道。

陆睿点点头。急性肠痈,莫说温蕙是个女子,便是一条壮汉,也是说没就没了。赶上就是命。

从风寒,到咳嗽气喘,因而选个宜人之地养病,结果发急症身亡。都说得通。

只他的心口,不通。

他揉揉心口,向常大夫告辞。

“要去一趟胡家医馆。”他道,“当时拙荆风寒咳喘,都是这位胡大夫诊治的,我想去问问。”

常大夫却道:“别去了,他已经不在开封了。”

陆睿凝目。

常大夫叹道:“老胡医术是可以的,只他是个赌鬼,欠了很多债,医馆早就办不下去了。三月里他就卖了医馆房宅,离开开封了。”

陆睿眸子如染了墨,幽黑。

陆睿又去了别苑。

因在县城,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别苑里只有两个仆人看院子,都是后来调过来的。因事先没得消息,什么都没准备,别苑里没有人气。

陆睿去了据说是温蕙养病的院子。

屋子里很空,虽家具整齐,但因为没人,便冷森森的。

那正房里还有几只箱笼,竟是温蕙的衣物。说是当时匆忙,落下的,再没人过问了。

都似模似样,都合理。

陆睿掀开箱盖,里面都是冬装。

他翻了翻,扯出一件,放在鼻端嗅了嗅。

衣服都熏过香,一直放在箱子里不曾打开,过了许久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残留。

大象藏。

他最喜欢大象藏,天长日久,也成了她的最喜欢。

他后来用的香都是她合的。于香道上她学的很用心,合得也很用心。

她身上的气味和他身上的气味到后来,已经是一样的,不分彼此了。

陆睿在别苑宿了一夜,第二日将温蕙的箱笼都带了回去。

他唤了刘富家的和绿茵来。

“如今只你们两个对她的东西熟悉。”他道,“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封存了。”

前两日刚清点过,都整整齐齐的。绿茵指挥着丫头们封库,刘富家的打下手。

绿茵抱着一只匣子交给陆睿:“少夫人陪房的身契都在这里,只……”

陆睿问:“怎么了?”

绿茵已经清点过了,道:“通嫂子的身契不在。”

身契是重要事物,私房奴婢通常女主人会自己收着,公中奴婢的都在账房铁柜锁着。要不是现在这情况,绿茵也不会摸到,毕竟是她夫家一家子的身契。

所以绿茵也不知道银线的身契是早就不在,还是一直不在。她只如实汇报。

银线是伴着温蕙长大的人。后来她即便是发嫁了,也可以随意进出温蕙的院子,有着别人都没有的体面。

温蕙这里有事,丫头们宽慰不了的,都去请她。

要不是因为她又有了身子,不会把她留在余杭。

身契不在,或许是早就放给她了。这都是不相关的小事,陆睿只点点头:“知道了。”

他道:“平舟会去账房拿你的身契,以后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里。这趟回京,你们都跟着去。”

能跟着去京城一家团聚,绿茵只觉得肩膀都松下来了。

又难过,要是公子早点回来就好了,元儿她们或许就不会被卖了。

只是又想,若元儿她们还在,公子回来又会不会因少夫人过身而迁怒她们,亲自把她们发卖?丘婆子这些日子如此猖狂,还不是说卖就卖了。

谁知道呢。假设出来的事情,永远得不到答案。

她扶腰福身:“谢公子。”

陆睿又问了温家的事:“二舅兄你们可见到了?”

绿茵努力平静,道:“见到了,嫁妆清点,也是我和我婆婆做的。舅爷对过嫁妆,又问了问我们少夫人身前的事。后来没再见到,听小陆管事说,舅爷回去了。”

陆睿点点头,让绿茵退下,提笔给温家写了封信,致以哀悼和问候。叫平舟送去了官驿。

他牵着璠璠的手去上房给陆夫人请安。陆夫人床上垂着纱底的帐幔,隐约看见人影。

陆夫人没有露出脸,只叫璠璠进了床里,抱着她说话。她的声音很低,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正坐在桌旁喝茶,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母亲现在身体不好,别让她多累着。”

陆睿侧头看向他:“父亲怎地都不去衙门?”

陆正恼道:“还不是因为你才休告的。别没轻重,快些回去。”

陆睿看着他。

眸光幽黑,中有寒意,

那样的目光从来不该是儿子看父亲的目光,陆正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他端起茶掩饰,啜了一口,再抬眼,那儿子的目光已经移开。

他才松了一口气。

帐子里,陆夫人问:“什么时候走?”

陆睿隔着帐子答道:“已经收拾好,明日启程。”

陆夫人道:“早点回去,带上璠璠。”

陆睿道:“好。”

陆睿牵了璠璠回房,走到半路,问:“累不累?”

俯身将女儿抱了起来。

这点路能有多累,璠璠自然不累。但璠璠喜欢被抱。

虽然记不清娘亲的脸了,但恍惚还能记得被娘亲抱的感觉。她很有力气,抱得很稳。

爹爹也将她抱得很稳,让璠璠的心里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她抱住了爹爹脖颈,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很舒服。

“爹爹。”她道,“阿婆好瘦。”

“好瘦好瘦。”

翌日,陆睿携着璠璠去和陆夫人饯别。

陆夫人还是垂着帐子。

陆睿道:“儿思母亲,还请一见。”

陆夫人道:“我如今,是个鬼样子,不如不见。”

又道:“走吧。好好做官,学你祖父,报效朝廷。”

陆睿对陆正道:“蕙娘的东西都封存在此,这个宅子,便是将来父亲调任,也不要卖掉。”

陆正只想赶紧送走他,立刻答应:“好,知道你爱妻,不会卖。”

陆睿带着璠璠在床前磕了个头。

璠璠被陆睿领着,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开封府,往京城去。

待尘埃落定,陆夫人的卧室里空荡荡,又没了人,也不见了杨妈妈。

陆正踱着步子走进来。

“都结束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看垂着的帐子,语气松快:“你看着这样多好。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你把璠璠弄走了,也可以放心了吧,别再想东想西了。以后,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陆夫人并不回应他,只翻了个身,面朝里。

陆正摇摇头,并没有走进帐子。

这女人现在形销骨立,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去看她那副鬼样子。

袖子一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