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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装作听不懂,就像装作看不见怀闪睫毛上雪花融化成了像眼泪一样闪亮滚烫的东西。

怀闪想接着说什么,马利维已经将羊肉装好,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神父,可以走了。”

“他,看不见你?”赏南诧异地看向怀闪,他才注意到,难怪马利维没有向怀闪打招呼,马利维虽然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怀闪,但每次见着怀闪,都会立刻问好。

马利维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名和怀闪主教一样没礼貌的恶劣执事。

怀闪瞥了马利维一眼,“看不见更好。”

说完,怀闪摸了摸他自己的鼻梁,赏南歪着头去看他,“主教,您是有话要说吗?”

“是有,”怀闪放下手,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又看向期待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的漂亮神父。

难得,死神产生了退意,他甚至都不畏惧在黑夜中成百上千的白色灵魂,但他畏惧神父。此刻,死神还有一些懊悔,他应该提前几年在那些书中加上一笔“神职人员最好去尝试谈一场恋爱,尤其是身为神父的神职人员”,那样就不至于在这一刻像化身于被掐住脖子按进无数沙砾之中不得呼吸不得言语的鸵鸟。

“等会再说吧,外面太冷了,不适合聊天。”

太冷的话,酒精的作用难以完全发挥,神父的清醒和白日里无异,最好是等神父完全醉,醉倒在浴室或者火炉前。

酒后说的话,真实性有待考究。

但怀闪没打算考究,他只要神父说出来就行了。

怀闪消失在雪夜中,他刚刚驻足的一小片土地早就盖上了一层雪。

在车里,马利维不停搓着手,“好冷,您怎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赏南把手放在肚子上,“赏雪。”

马利维看了眼窗户外面,“雪有什么好看的啊,反正每年都要下好久的雪,每年下雪,都会有流浪汉被冻死在街上或者桥底下。”

“可以试着搭一个收容所,至少能挡挡风,也要不了多少钱。”赏南说道。

“没多少钱也是钱啊,”马利维小声说,“这种事情,连宗座都不建议做的。圣主说过,活着就会遇到各种残酷的考验,天生残疾者要接纳自己不完整的现实,患病者要忍受病痛对肉体心灵的摧残,无法爱人者要思考自己人格的缺陷,而严寒天气就是流浪汉需要面对的考验。”

“如果帮助了流浪汉,那对其他人群不公平。”马利维义正词严。

“……我都快要被执祭说服了。”赏南闭着眼睛,喃喃道。

马利维胆怯地看了神父一眼,“主要是钱,神父,这需要一些钱,谁愿意拿钱去给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呢?反正老流浪汉死了,又会有新的流浪汉补上,他们无穷无尽。”

赏南手指在肚子上搭着,逐渐变得暖烘烘的,他睁开眼睛,“从我私人账户上出,我记得我有需要黄金和珠宝,积蓄反正用不完。”

“神父!怎么能用您的钱呢?”马利维的脸迅速涨红,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讨厌流浪汉,他们污染城市的风貌,还要搜刮神父的积蓄,“您这段时间一直拒收圣子们对您的私人侍奉,只有微薄的几万薪水,当然,还有后面那半只羊。”

神职人员在博拉奇敛财轻而易举,赏南在最初就见识过。

——马利维收下酒吧老板庞休休那一袋子纸币时,脸上是习以为常的表情。

“马利维执事,”赏南睁开眼睛,他勾着嘴角,笑起来,温和又疏离得要命,“您不能将穷人当作长在博拉奇身上的虫子,他们应该是需要疗愈的疮疤。”

马利维喉咙像是憋了一股气,他说不过神父,就算张口,也只能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废话。

但他很快就消化和理解接受了神父的语言,还很快开始崇拜起来,并且开始唾弃自己的自私。自私可是圣主眼中的大罪!

“我会带着执祭们去办好了,明天就开始着手去办,我会让整个第一街区…不,是整个圣危尔亚和整个博拉奇,都瞻仰神父您的伟大善举……”

赏南把脸偏向了窗户那一边,马利维在教会学校可能是进修了一些拍马屁课程。

[14:博拉奇的冬天真的会死人。]

[14:神父,您会得到好报的。]

赏南:这马屁是躲不过去了。

.

汽车行驶得特别慢,上了防滑装置,司机仍旧开得小心翼翼。

路边偶尔出现的行人都比他们汽车的速度要快。

赏南把帽子盖在头上,帽檐直接连他整张脸都捂住了,他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汽车摇摇晃晃的,特别催眠。

马利维目前精神十足,他双拳紧握在膝盖上,紧张兴奋地在脑子里计划着搭棚子救助流浪汉的义举,整个人都沉浸在他虚构的博拉奇全国人民对他尊贵的神父赞不绝口的鲜花与掌声中,国王说不定还会给他尊贵的神父授予勋章……

雾蒙蒙的车窗外,不远处一个“巨人”正缓缓从汽车的对面往这边走来,马利维擦掉了车窗上的雾气,发现还是有些看不清,他把车窗放下来,外面的风夹着雪吹在执事脸上,但执事还是好奇地把脑袋探了出去。

不是真正的巨人,那人只是穿得太多了,感觉裹了好几件大衣,又在最外面披了一件棕色动物毛的斗篷,脚下的靴子里塞了厚厚的裤腿,沉甸甸地踩在路面。

持续靠近后,马利维才看清了那“巨人”上半身的装束,戴了一顶红色的粗毛线帽子,戴了一个制造粗糙的黑色面具,面具表面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黑皮癞蛤蟆的后背。

穿得好奇怪啊。

马利维本想叫醒神父让他一起看看这个人奇怪的装扮,就看见了从那人身后慢慢拖出来的一个大锤子,那锤子在他手里都显得大了一个号,可想而知在普通人眼中是怎样的大锤。

执事毫不怀疑,这锤子能直接把自己的脑浆都锤出来。

锤子举了起来,重重地一锤重击在汽车的车前盖,后车轮都短暂地离开了地面。

“圣主啊!”司机看着从车前盖上冒起来的黑烟,不可思议道。

赏南被汽车的震动惊醒,他从脸上揭开了帽檐,一眼就撞上了正站在汽车前不断抡起铁锤再砸下来的男人面具后面的眼神。

[14:石森,你的理发师。]

车前盖已经完全被砸瘪下去,司机几次试图重新启动都是失败,司机回头惊慌地看着后面的两人,主要看的还是赏南,“神父……”

石森看起来是准备把整辆车都砸瘪,他每砸一下,车上面的雪花就被削薄一层,很快,就会砸在司机身上。

“您到后座来,”赏南拽着司机的手臂,和马利维合力将司机拉到了后面,他还没任何准备,车门忽然被打开,他和马利维执事一起被神父推到了地上,“跑,往有人的地方跑,往警察司跑,他应该是冲我来的,我往另一个方向跑。”

神父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雪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雪花把他砸得睁不开眼。

但马利维和司机都在那一晚之后发誓发誓,他们当时看见了神的模样。

人分道跑散,石森无法分身去追,他果然拎着锤子去追可怜的神父了。

他一步便跨出神父的步,每一步都恨不得在地上踩出一个坑。

马利维毫不犹豫地向警察司跑去,而让司机去往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远的圣危尔亚大教堂去叫人。

.

赏南几乎能听见身后沉重又极具威慑的脚步声,令他想起电影中的猎人和猎物,就算没有被捉住,猎物也能听见猎人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闻见猎枪的火药味。

他是往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反方向跑的,通往圣危尔亚唯一的路已经被拦住了。

路上没人,两边的商店早就关门打烊,橱窗里穿着时尚的模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道路上你追我赶的这一幕。

冬夜疾跑令人十分难受,不管是身体感受到的沉重感还是冷空气导致的呼吸困难,赏南眼前又是自己呼出的热雾又是不断洋洋洒洒往下落的雪花,雪花碰到他滚烫的脸上,顷刻消融成水。

石森几次差点抓住了赏南,但赏南手中没有铁锤,也没有穿那么结实厚重,虽然身材比石森矮小,却仍旧几次躲过石森。

很快,赏南意识到,他的侥幸逃过,是石森刻意为之,他在捉弄自己。

他听见了石森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低笑,以及他时快时慢的脚步声,还有从身旁商店窗户中看见的他故意收回去的手。

双腿越来越沉重,每次迈开,都要拼尽全力,虽然他没有被铁锤砸到,但铁锤像是装进了他的身体里,使他跑动得无比艰难。

神父摔了一跤,他累极了,趴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呼出口的热气很快将面前一小片的积雪融化成了水,映照出神父惊惶的眼神和头顶高高举起的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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