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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王在写给小儿子的这封长长的信里,是有夹带私货的,比方隐晦叮嘱,要留心观察,勿轻信那边,还有重点是徐老将军,最后才提了杨延宗和季元昊。

小皇帝心跳如擂鼓,红姑趁着给他穿衣把手伸进被窝,他虽不舍,但还是立马把那封信连封皮塞进红姑张开的手里,让红姑给处理掉。

这是他父亲亲笔,虔王曾扶着他的小手,教他写过无数次字,更从小到大给他写了无数封字帖,虔王字迹潇洒飘逸,极好辨认。

更重要的是,上面有他和父亲私下约定过的小暗号。

当夜,小皇帝躺在被窝里,忆及信笺上明显软弱无力却谆谆叮咛之意尤未尽的字迹,咬着牙关落了泪。

他按捺住满心焦灼,等了一天,小皇帝还小,神色掩藏未必毫无纰漏,不过坤太后近日分神关注宫外家中的事,小皇帝这边难免有所松懈。

小皇帝又等了一天,这天,坤太后又急急忙忙出宫去了,小皇帝终于在红姑的配合下,找到了一个和杨延宗他们见面的机会。

是杨延宗亲自来的。

小皇帝一身小太监便装,盯着同样一身禁军服饰的杨延宗一眼,咽了咽,撑起小胸膛:“你会帮助朕除去坤氏吗?!”

杨延宗摇了摇头:“臣暂时还不能,但臣能辅助陛下,抗衡坤氏,让陛下摆脱为坤氏牢牢钳制之困局。”

“此举,还需请徐老将军出山。”

“若成,虔王殿下不日将能还朝,与陛下父子团聚。”

杨延宗俯身,语气平静,却含一丝丝的诱惑:“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端看陛下敢不敢为之?!”

在他和季元昊的计划里,可没有让小皇帝躲在后面的道理,不管人大人小,想要得到回报,就必须有所付出不是?

小皇帝呼吸有些急促,他很快和杨延宗分开了,悄悄回到上阳宫午睡的暖阁,他闭目躺了许久,也想了很久,最后死死捏住拳头!

……

翌日,逢十,大朝。

静鞭响,十六抬的九龙御辂并金红凤辇联袂而至,坤太后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步步迈上九层玉阶,在髹金九龙大椅和侧边稍小的赤金凤椅就座。

“众卿平身!”

照例是小皇帝叫起山呼跪迎的满朝文武之后,坤国舅旋即粉墨登场,与坤太后共同主持大朝。

小皇帝还太小的,还未曾亲政,不管大朝小朝,平时一般都是居中静听,旨意一律由坤太后代小皇帝拟定下颁。

大家也习惯了小皇帝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可谁料,今天却出了意外!

就在坤氏连削带打,又针对了杨季二党好几名重要心腹,强行连下几道圣旨,双方刀光剑影一直临近中午,在这场冗长的大朝会终于即将结束的时候。

小皇帝突然发声了:“我父王呢,找到我父王没有?”

底下静了静,坤国舅反应过来,忙拱手:“陛下,月前已抽掉三万京军沿大河往沿江主流支流全力搜寻了,给各州府的六百里加急公文也已下达到位,目前仍在搜寻当中。”

坤太后轻叹一声,侧头对小皇帝道:“皇帝,哀家知你心焦,可是这大河滔滔,……”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虔王还找不到,大家都知希望渺茫了。

但谁料,小皇帝忽然冷笑一声,霍地站起,他冷冷盯视坤太后和坤国舅:“朕当然知道!朕清楚地很!你们既然要杀我父王,又岂容他活着回来呢?!”

他伸手猛一拽,竟然将头顶的九章帝冕生生扯脱下来,小皇帝披头散发,声音凄厉带着哭音:“这个皇帝,朕不当也罢!!!”

小皇帝稚嫩又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他狠狠一掷,竟然将帝冕自九层玉阶之下,重重抛在朝殿的最中央,“噼啪”一声,九色玉珠散落,滴滴答答撒满整个朝殿!

……

坤太后坤国舅面色丕变,立即说皇帝病了,左右上前,连扶带哄,小皇帝拼命挣扎,最后被带回去了。

坤太后勉强笑笑:“皇帝思念生父,多日不寐,这是听信了小人谗言了。”

朝会匆匆散了,紧接着,小皇帝称病,被坤太后强扣在上阳殿当中。

坤氏内部的争斗也暂时停下了。

可再怎么按,这满朝哗然也根本按不住了。

而此时,小皇帝写给徐老将军求助的亲笔信函,也已经送出宫中。

这个过程非常凶险,红姑暴露了。

不对,应该说,所有小皇帝身边的人,都遭遇大清洗了。坤太后雷霆大怒,坤氏兄妹也不笨,立马就猜到是小皇帝身边出问题。事态紧急,而兄妹两人俱是心狠手辣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小皇帝身边的一切人,不管贴身还是不贴身的,全部遭遇大清洗。

一时,紧闭的宫门内,腥风血雨。

但好在,红姑已经把小皇帝的亲笔书信交给一个最外围的洒扫小宫女,这些编外人员的抓捕比进殿侍候的要慢一拍,尖叫四起,惊慌奔逃。

小宫女咬紧牙关,钻过她早已留好的狗洞,夺路狂奔!在身后追兵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关口,她往前一扑,将信笺扔过墙的另一头,落在一双等待已久的手当中,后者立即掉头就跑。

小宫女扑倒在地,被追上的禁军提在手里,“跑什么跑,你们还能跑哪去?”

……

谋划至今,事情终于明朗了,压抑到了极点,阳都颇有风声鹤唳的态势,但也终于达到了杨延宗季元昊事态影响必须最大化的目标!

得到宫里宫外的确切消息后,两人呼出胸中一口浊气。

他们所谋之势,终是成了!

季元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眼下青痕明显,脸色发暗。这些时日,两人和坤氏明里暗里争斗趋向白热化,坤氏树茂根深又挟天子之权,这压力可不小的。

加上家里,真可谓蜡烛两头烧。

不过相比起杨延宗,季元昊还是好多了,任氏既温柔又坚毅,她身体渐渐好转了,胎相也十分稳,季元昊说:“行了,我去接信,你先歇歇罢。”

杨延宗脸色实在差,刚才不小心碰了下,那手还是烫的。

杨延宗点点头。

于是,季元昊就立即穿暗道离开了杨府,赶去宫里接信了。

杨延宗服了药,躺了一个时辰上下,醒来感觉身体轻快了些,摸摸额头也不怎么烫手了,他起身,去寿安堂看看母亲。

他最近实在太忙了,平均每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根本抽不出空去探望颜氏。

但谁知,刚踏入寿安堂,还未进内屋,却听见颜氏连哭带骂,对来探看她的次子杨延信道:“……也只有你了,你兄弟没个有良心,亲娘要死了都不来看一眼,尤其是你大哥,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他了呜呜,……”

说到最后,话里含怨。

杨延宗心一冷。

他身后的杨延贞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去,怒道:“我大哥最近多忙你知道吗?!你知道他前头的是谁吗?!”

颜氏尖声:“不管是谁,看老娘一眼很难吗?!啊?你也是个不孝的东西,……”

“我哥和坤氏正值紧要关头你知道吗?!你知道落败家里会怎么样吗?!……”

杨延贞愤怒咆哮。

可杨延宗已经走了。

他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总在他对她心生柔软之时,给他迎头一击。

反反复复,杨延宗真的累了。

他连怒都怒不起来了。

回到书房,他直接躺下了,用手遮住眼睛半晌,问:“老爷呢,老爷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这几天已能到花园行走了。”

杨延宗头痛欲裂,他遮盖眼睛的手掌之下,眉心紧紧蹙起。

可当他忍过一波疼痛之后,阿照却递上一个很小的包袱,小声说:“主子,这是夫人送回来给您的。”

杨延宗一愣,他忽然想起,八月初二快到了,过几天就是了。

心口一直绷着难受的那根弦忽一松,他甚至连头痛都消了几分。

“给我!”

杨延宗立马翻身坐起。

他接过那个小包袱,打开一看。

他不禁笑了起来。

只见小包袱里面放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用帕子包起来的巴掌大的荷包。

他立即拆开荷包来看,只见这个长形圆角的暗青色的男式荷包上,布料被熨浆得贴服笔直,正反两面,各绣了不大不小的两棵长叶草。

长叶草草叶舒展,但看着还是有几分呆板,板板正正呆头呆脑待在上面,用的是最普通的平针,一点花样都没有,至于花啊竹啊,苏瓷试过,完全搞不出来,最后她放弃了。

杨延宗打开那封信,她还在那胡侃吹嘘,说这草好啊,这是长寿草,她特地翻看典籍还原的样式,反正就是很棒啦!随后,她话锋一转,笑嘻嘻祝他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本来打算亲自给他下一碗寿面的,可惜他没在,先欠着吧,回头再给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