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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人。

他曾见过这种舞蹈,当年亲母无趣时,便会招人来奏乐起舞。亲母也会换上郢国的装束,同她们一起玩乐舞动。

秦玦的视线慢慢上移。

他之前一直垂着眸,冷着一张脸,美人们都只注意到了他的美貌,并未察觉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如今他抬头,陡然撞上这双黑魆魆的双眸,惧意陡然铺天盖地地涌来。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打量,却犹如刀锋滑过,让人忍不住浑身战栗。

叮叮叮,有人乱了舞步,铃铛发出了错拍的声响。

秦玦丝毫不察,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不在意美人长什么样,也不在意舞步多么魅人,他只想看清楚郢人的装束。

和从前郢人穿得差不离,只是为了取悦他,装扮得更为浓烈。郢人本就喜欢色彩鲜明的装扮,今日色彩更甚,活似山间精怪化形,吸取了漫山繁花的娇美。

秦玦眨眨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看美人看得浑身燥热的其他人留意到这点,其中进献郢女的男人心头一喜,连忙对秦玦躬身行礼,细细道明美人的来历。

一舞毕,美人咬唇地看向秦玦。

郢人素来狂野大胆,这般模样更是勾人。

秦玦从来都不是个傻的,他不在意不代表心里不清楚。他看向刚才为他介绍郢女的人:“这是郢国最美的?”

这话问得唐突,却也极符合秦玦张狂的性子。

被问的人不敢夸张,压下惊喜的心,答:“郢国之大,美人多矣,不敢言最美,但此女素有盛名,乃余人所不及。”

“盛名?”秦玦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神色不解。他知道嘴歪眼斜是丑,至于美,看得舒坦就是美,如今此人看着也没有多舒坦,怎么就是美了呢?

他像学画一般,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线条,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极美”。

见他这般,帐里有欣喜若狂的,有不甘的,心思各异。

献美之人连忙继续道:“听闻君上四处寻觅美人,如今有这般绝色,定是要献于君上,愿君上能满意。”这么说着,心下却是越来越肯定,语气也带上了男人之间心知肚明的猥琐。

秦玦挑了挑眉,看着美人,神色莫名:“美……”他这个字拖得极长,慢悠悠的,众人心高高提起,笑容马上就要从脸上冒出来了,互听他问,“孤呢?”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从刚才观美人得出来的结论用到了自己的脸上,眼、鼻、唇,若那称之为极美,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称为美。

他恹恹的神色逐渐变得明朗,轻轻一笑,有种肆意又阴冷的美,似见血封喉的鸩酒:“孤与她,谁更美?”

众人胆颤惊心,不敢出声,但却也迟迟没能挪开目光。

他们没见过秦玦笑,或者说,除了蹙眉,没见过他其余的表情。

如今这么一笑,哪怕帐中人同为男子,也品出了惊心动魄的美。

秦玦在等答案。他幼年习惯了郢国的审美习惯,知道色彩鲜明饰品繁复是美,面前的美人穿羽戴花,而自己仅身着玄衣,是不是比不上她,算不上美。

美人们率先受不了这种阴寒的危险气息,一个接一个噗通跪倒在地。

众人心里纷纷打鼓,背上不自觉冒出冷汗。

说美人更美,那是对天子说谎,死无全尸。

说秦玦更美,那进献的美人不如他自身美,岂不是在戏弄他?

念头闪过,所有人立刻从桌案前起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秦玦一幅毫无知觉的模样,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不懂他们为何下跪一般:“为何不答?”

如阴鸷的毒蛇爬上背脊,紧紧锁住咽喉一般,跪在地上的众人冷汗直流,啪嗒落到地面上。

这里刚刚是美人玉足轻点的地方,香气仍有残留,但很快,就会被血腥气覆盖。

他们的回答声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磕磕巴巴,声若蚊蝇:“自然是……自然是君上更美。”

秦玦懒散地以手支颐,墨潭般的眸子深不见底,恍若无知少年郎,语气狡黠:“美人美人,不若孤美,那为何可称美人,为何要献美人?”他说着说着,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如此荒谬,竟也能做得出来。”

有人不够了解他,被他的笑声感染,跟着笑了几声,以为坠在头顶的重剑已悄然挪去。

但余光一瞥,却见身旁跪着的人面色煞白,抖如筛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地上一般。

就在这时,秦玦陡然收住笑,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因恐惧至极而产生的急促呼吸声。

他站起身,袍角带动桌案,杯盏响动,如催命铃响。

他忽然恢复了平淡的语气,刚才那些疑惑、轻快、不悦眨眼成了错觉,仿佛他一直都这样,只会用平静无波到冰冷麻木的语气说话:“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辱我。”

简单几个字,冰寒至极,陡然将人打入修罗地狱。

悬在头顶的重剑终于落下。

自作聪明,斩尽生路。

生死之间,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得极大,重重心跳声下,他们听到了秦玦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若要选人,美貌皆不如我,为何……不能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