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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初秋,昼夜温差大,清晨泛着一股淡淡的凉意,热气腾腾的白雾从市肆飘了出来,吸引了一大堆食客。

这附近住的人都是些手里有闲钱的普通百姓,有一大早起来准备去赶船的商户,也有赶着去自家绸缎铺子的掌柜,也有昨日回家看父母今日一大早就得往城外赶的教书先生等等,他们从此处路过,闻见了香气,见天色尚早,便犹豫着在市肆面前停住脚步。

人越聚越多,小二招呼着,食客们纷纷落座,渐渐热闹起来。

此时一辆马车悠悠开过来,在不远处停下。

车帘一掀,穿着一身利落棉布衣裳的周氏跳下来,转身扶林氏下车,紧张道:“小心。”

“我身子稳的很。”林氏从马车上下来。

“那也不该过来,若是弟妹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

林氏顿时缩了缩:“那也得过来。”她转头看周氏,“你也是非过来不可的,自当明白我的心思。”

说到这儿,周氏哑声,辩驳道:“我就想看看我调出的口味能不能合食客心意。”周氏舌头灵,又是纯古人,姜舒窈每样吃食都得问一下她的意见,两人琢磨着改正。她又勤快又不怕苦,连揉面筋都会亲自上手,一整天忙着不带歇气,市肆能这么快开张,她有很大的功劳。

“是啊,开张这日最是让人期待的。”林氏和她一同往后门走,“看着食客为陌生的吃食驻足,津津有味地品尝后满意地离开,我这心里面就会无比舒坦。”

周氏无比赞同,搓搓手:“若不是不合适,我真想在在这儿试试我的手艺,弟妹说我很有天赋的。”

林氏无奈,扯着她往里走。

谢琅站在转角处,有点恍惚。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般精神奕奕、带点胡闹的周氏了?太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掉她这幅模样了。

他站在这儿,有人急匆匆路过,和他肩膀撞上。

那人身形薄,个儿矮,被撞得后退两步,瞪眼看谢琅,本欲骂几句,见他姿容不俗,气度斐然的模样,又硬生生忍住。

矮个子揉着肩膀,嘟囔几句,走向早食摊。

这附近的住户都认识,他一边走一边和市肆面前吃早饭的食客打招呼:“吃的什么啊?味道如何?”

大家嬉嬉笑笑地说着,赞扬市肆的早食。

“好吃,浑身都舒坦了。”

“原来早食还能这么美味,以后早起也不烦了。”

“我买了一个准备带走,咬了一口,又折回来买第二个,你说味道如何。”

“诶,老丁,今日这么早是又到了拣货的日子了吗?”

老丁点头,搓搓手臂道:“是啊。”商船从京城过,他的货物到了,要去码头验过再卸货。他不信别人的眼光,每次都自己去,想着码头日头晒人,便穿得薄了点儿,谁知清早这凉气这么重。

他往市肆密密麻麻的吃食上扫了一眼,最后只是道:“有什么吃了暖和的,来一份吧。”

“好嘞。”小二进去,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汤和一盘油饼,“胡辣汤和油饼,您请用。”

老丁往面前一看,所谓的胡辣汤是一碗有点红、有点棕黄的汤羹,瞧不出是个什么味儿。汤汁粘稠,有股强烈却不刺鼻的辛香味儿,里面裹着各色食材,黑的木耳、棕绿的海带丝、透亮的绿豆粉条,嫩黄的豆腐皮和面筋等等,在稀薄的白雾热气的遮掩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没吃过这种味道的早食,此刻有些犹豫,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汤汁极为浓郁,一舀,挂起了一道芡丝,汤汁成团滴落,粘稠极了。

因着是揉面筋的水来勾芡,汤的颜色会显得厚实,光亮感很足,一入口,第一反应是这汤真稠,这么稠,但口感却依旧细腻。接着就是骨汤的清甜香气和胡椒的麻意渐渐涌上舌尖,伴随着那股温热粘稠的口感,浓郁的鲜麻味冲到了口腔里,后劲儿足,十分过瘾,从舌尖到喉哝,一路暖到胃里。

面筋软而劲道,挂足了汤汁,嚼起来有一股清淡的豆香味。木耳爽脆、海带硬实、粉条弹牙,一嚼,各种丰富的口感伴随着不同程度的麻香一同袭来,胡辣汤虽然有辣字,但和辣椒的辛辣刺激不同,它主要是胡椒的麻。胡椒吃起来很香,喝起来暖和,浑身一下子就舒展了。

他呼噜噜地吃着,对面忽然坐下一人。

谢琅对着小二道:“跟我来一套和他一样的。”

老丁见他不像是这儿的住户,没多看,自己吃自己的。

他挑起油饼,往胡辣汤里一按。

黏糊糊的汤汁立马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油饼,一挑起来,油饼端部挂了厚厚一层黏糊糊的光亮的汤汁。放入口里一咬,汤汁浓稠,并不会把油饼浸软,油饼酥脆,油香清淡,还未细品,就被胡辣汤辛麻过瘾、鲜香可口的味道覆盖,酥脆与粘稠交杂,又香又麻,十分过瘾。

谢琅很久没见人吃相这么不讲究了,此刻也来了胃口,等小二一端上来,立刻就吃了一口。

胡辣汤味重,麻味醇郁,干姜、良姜、胡椒、荜拨、肉桂、山奈等各种调料药材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或轻或重、滋味丰富的奇异香味,汤汁香辣,绵而细腻,回味无穷。

谢琅很少吃重口的吃食,但胡辣汤并不会让他受不住,只因胡辣汤虽辣,却不会让人辣得舌疼,而是一种热暖的辛香,辣中透鲜,鲜中有麻,滑腻、软绵、黏糊,还能一边喝一边嚼,感受不同食材的口感以及他们散发出的香味,吃完一碗,毫不犹豫地会让再来一碗。

这次小二动作依旧很快,马上端来了胡辣汤,谢琅没注意,迫不及待的入口……

“咳咳!”一股陌生的强烈的辣意袭来,他被呛住,以袖掩面不停咳嗽,嗓子舌头辣得生疼。

林氏偷偷探头,对周氏道:“好像辣的很厉害。”

周氏抱胸:“当然,放了三勺辣椒酱呢。”

林氏见他咳得快要直不起腰了,而小二被周氏叫住不准递水,犹豫道:“好像咳得太厉害了。”

“经过我手的美味,我不愿让他享受。”周氏给林氏一个眼神,林氏立刻心领神会。若是襄阳伯在这儿,她会让他咳死算了。

最后还是掌柜的给谢琅端了杯水,他匆忙喝下才止住咳嗽。

老丁看他咳得这么难受,犹豫地问:“没事吧?这碗味道很呛吗?”

却不想对面那俊朗温润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垂眸笑道:“没事,是我妻子捉弄我。”就像当年在漠北周氏非要哄着他喝烈酒一样,看他呛着后,会挑眉傲气十足地嘲笑京城的贵公子都是软猫儿。

想到这儿,谢琅脸上的笑意淡去,口里辣味散去,只剩苦涩。

他明白谢笙为何要他来看了。

周氏变了模样,变回了曾经漠北那个开朗跳脱、无拘无束的周家大小姐,而他却不是那个初到漠北,招惹她动心的谢二郎了。

嫁入京城的七年日子里,她的性子被扭曲,棱角被磨平,再做回自己时,棱角不在了,对他的情谊也不在了。

心里泛起一股针刺般密密麻麻地痛,谢琅坐不下去了,结账后匆忙离开。

“奇奇怪怪。”老丁看他走了,摇摇头,继续品尝自己面前的美味。

食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热腾腾的香气冲散了清晨的宁静,众多的食客说笑打趣,此处只应有无限的欢愉舒畅,容不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