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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心之言啊。

张铎只得试图把所有的精神都收聚回来,生怕一个失神,就要让他自己二十年来的修为,在一夕之间,全部废在这个女人身上。

“来,你坐好。”

席银见他松摊了手指不再捏握自虐,这才起身,整善裙裳在他身边规矩地跪坐下来。

他声中不闻波澜,却似是刻意压平的。

“以后在太极殿,要把茶盏端稳。”

“好……”

席银应完这一声,侧目悄悄看了张铎一眼。

“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张铎没有说话,将奏疏底下的那叠官纸抽取出来,铺在灯下,席银凑着身子去看,肩膀便不自知地靠在了张铎的手臂上,陡然间的触碰,张铎的背脊上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轻点而过,冰火相错的感觉直串耳后。

“坐……”

他还没把那个“直”字说出口,她的衣袖已经叠到了他的手臂上,指着纸面说道:

“你说哪个字儿不好,我今儿晚熬一夜,也定要写得你满意,否则……”

她跪直身子朝张铎伸出手来,“你随便打多少下,我都不吭声。”

张铎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

席银的心思浅而真,张铎不难看出,看穿了他的情绪之后,这个女人在试图哄他开心。

他想着,不由看向那一堆歪歪扭扭,怎么写都不得要领的字,抬起那只烫伤的手,就着手背捋平纸面。

“还成吧。有几个勉强认得出来。”

席银抬头望着他:“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夸我呢。”

说完,她竟弯眉朝他露了一个笑容,续道:“你别难过,我今日好好的服侍你,不惹你生气。”

张铎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了些弧度。

“取一只你顺手的笔。”

“什么?”

张铎摊着手在案上扣了扣。

“朕不想握笔了,剩下的这些批复,你来写。”

“我……我不敢……我去唤宋常侍进来吧……”

“不用怯,照着朕说的,一个字一个字写,朕看着你。”

席银无法,只得依言在他面前坐好,挽起袖子,伏案而等。

金刮铁蹭。

开国之初的政令,在肃清旧势的政策之下,无论在任何一处,都给挂着血臭。

把一个羸弱卑微的女人推到生杀予夺的文字刀山上,多少是有些残忍的。

但张铎有张铎执念,无论是用鞭子,直接地给她施加切肤之痛,还是灌以“天地不仁,命数自改”的邪道,张铎无非是想看着当年那个在乱葬岗与野狗抢食的自己,再活一次。

月偏西。

博山炉中烟尽,碧竹的影子斑驳地绣在窗上。

席银写完最后一个字,手和腰几乎都要断了。一个时辰之间,她写的最多两个字是“枭首”。以至于写到最后,连自己的脖子上,都有刀摧汗毛的感觉。

身后的张铎撑开手臂,靠在凭几上,单手拣起她累在手边的奏疏,一本一本地扫看。

那些字迹,没有力道风骨,当真配不上这个动荡不安,惊心动魄的江河日月,也配不上赤血背后的无边地狱,但看起来,却暗含“天下万事嬉调侃”的姿态,未必不是一场风流。

张铎矮下奏疏,望向身前的人。

她显然已经跪不住了,侧身蜷腿而坐,鬓发有些散乱,揉捏着手腕,轻轻地喘着气,脸颊泛着红晕,半张着口,又不敢出声。

“你想说什么。”

“杀人……”

她不知道如何表述,以一行文字即取百人性命这种事带给她的冲击,只吐出了意思最为直观的两个字。说完之后,又愧于自己言语上的贫乏。

“想问为什么杀那么多的人?”

席银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你暂时还不需要懂。”

张铎松开盘坐的腿,放下奏疏,端起了茶盏。

“杀人杀多了,不会害怕吗?”

“在这太极殿中不会,反而安定。”

“可是……”

她纠结着手指,仰头望着他。

“你的至亲之人,会怕你的。”

张铎就着一本奏疏挑起她的下巴,“你如何知道。”

“猜的啊,如果哥哥他杀了很多人,那阿银也会害怕的。”

张铎手臂一台,席银被迫跟着他的动作跪直了身,然而她没有止话,反而续道:

“我觉得……殿下就很怕你。”

“那是因为,他觉得朕杀了她的父亲。”

“可你如今,又要杀她的哥哥了。”

张铎一时无应,席银抿了抿唇:“我怕你又会像之前在东晦堂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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