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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科长侧目,讶异地看着叶蔓,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叶蔓这个人,木科长还是比较了解的,别看年纪小,但做事老道圆滑,来厂子里这么多回了,每次脸上都带着笑容,从来没对厂子里的事情置喙过一句。今天竟然当场反驳刘厂长的话,算是非常出格的行为了,不符合她平时的做人原则。

怕得罪刘厂长,他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小叶也是关心厂子里,她还年轻,很多想法不成熟,就随口说说,刘厂长,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过大家都知道,叶蔓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僵硬,尴尬了起来。

叶蔓沉思片刻,笑了:“木科长,我不是随口说说。咱们厂子一千来号工人,生产车间只占了五六百人,他们忙忙碌碌,加班加点搞生产,可其他人每天却喝茶看报聊天打屁,时间一长,他们心里能平衡吗?这对他们又公平吗?厂子里明明有这么多的闲散劳动力,为什么不将他们合理利用起来,增加产能,而要再招人?”

“小叶,小叶,别说了。”木科长瞅了一眼刘厂长阴沉的脸色,急得不行,赶紧拽了拽叶蔓,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但叶蔓今天既然开了这个口,得罪人的话已经说了,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不顾木科长的好心劝阻,继续说道:“再招了人,增加了厂子的负担,哪天厂子的盈利出现了问题,又怎么来养活这么多的工人?我知道,刘厂长,木科长,您们都是一心为厂子,为工人着想的好干部,但所谓的好并不应该是均匀的切蛋糕,面面俱到,像保姆式的大家长,照顾到工人们的方方面面,您们要做的是带领厂子兴兴向荣,长盛不衰,也只有这样,咱们厂子里每个工人才能有口饭吃!”

否则厂子倒了,大家的饭碗都要砸。

木科长瞠目结舌地看着叶蔓。他实在没料到叶蔓瘦弱的身躯里竟有这么多的想法,这些想法大胆又新鲜,可听起来好像也有些道理。他忍不住侧头看向刘厂长。

刘厂长眉头紧蹙,似是把叶蔓这番话听了进去,但又似乎不赞同。

木科长也摸不准刘厂长的想法,但这么大个厂子的领导被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说教,不管是心里,还是面子肯定不舒服。

他咳了一声,找了个借口:“那个,小叶,零件上还有些问题,咱们去生产科讨论讨论!”

说着就拽着叶蔓往外面走。

叶蔓见刘厂长一直不作声,该说的她也说了,再多说要讨人嫌了,便听从了木科长的建议,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说:“刘厂长,打扰了,我们就先去忙了。”

木科长真是服死她了,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倒衬得他跟刘厂长这两个老江湖不淡定了。

木科长二话不说,直接将叶蔓拉了出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四周无人,木科长才指着叶蔓的额头说:“小叶,你……你怎么什么都不敢说啊,你说你这小同志。”

叶蔓知道自己冲动了,但她不后悔,而且还有心开玩笑:“可能是我以后转正不用刘厂长批准了吧!”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却非常有道理。木科长刹那间也明白了,叶蔓今天为何会有底气说这话,她已经不靠厂子里拿工资吃饭了,而且跟厂子里的关系算得上是互惠互利,甚至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厂子目前的状况能得以改善,少不了叶蔓的功劳。

也就是说,其实是他们的观念没转变过来,叶蔓如今跟他们不是上下级了,算是平等的存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木科长心里五味杂陈,但基于长期的合作,还有自己的侄女要仰仗叶蔓照顾,木科长心里这点不舒坦很快就消化了,反而真心实意地劝叶蔓:“那你也不应该这么跟刘厂长说话。刘厂长有他的难处,咱们这个厂子从一穷二白建起来,工人们付出了很多,像质检部的老于,他那条腿当初就是建厂时晚上加班看不清,被石头砸的,这样的事例在厂子里有很多。大家都是从最艰难的时候一起过来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可这几年厂子里困难,好几年没转正的名额了,刘厂长觉得很对不起大家,所以有了订单,才会想多招几个职工子弟,解决大家的就业问题。不然咱们厂子里好几个适龄职工子弟就因为没工作,没正式的编制,没房子,连个对象都说不到。”

叶蔓沉默了些许,说道:“木科长,你说的我都理解。在短短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咱们从一个落后贫困的农业国建立起比较齐全的工业门类,离不开上一代工农前辈们的牺牲奉献,他们的确是居功至伟。可我理解没用,市场不会理解,不会留情面,落后就要挨打,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后世国内经济之所以能腾飞,离不开这一代人的无私奉献。西方的工业化是通过殖民掠夺实现原始积累的,我们没那个条件,只能自我剥削,整整一代人的节衣缩食,勤劳苦干,才成就了后来的经济奇迹。

叶蔓感动,也佩服,正因为如此,她才希望厂子能做出改变,让工人们有所依有所靠,她改变不了大环境,但她希望能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木科长被叶蔓这番话说得有点动容:“你说得都有道理,可哪那么容易,刘厂长一旦做出调整和改变,肯定会触及到厂子里某些人的利益,不是那么好搞的。你信不信,要是刘厂长今天下令厂子裁员或者将大部分调到生产岗位上,明天关于他的举报信就会摆在县里领导的办公桌上。”

叶蔓没作声,这确实是个问题。国企改革是这个时期绕不开的话题,但最后能成功的寥寥无几,很多中小国企最后都走上了倒闭破产的命运,但纵观改革成功,充分适应市场竞争的那些国企,他们都有个明显的特点,精明强有力的掌舵者,从首钢、海尔、家化等企业,莫不说明这一点。

刘厂长似乎不具备这个优势。

“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吧。”叶蔓叹了口气。

木科长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刘厂长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他也明白这点。”

这是宽慰她,刘厂长不会记仇吗?叶蔓并不在意,她需要红星电视机厂,电视机厂也需要她,真要一拍两散不干了,红星电视机厂的损失会比她大,短期内,他们可找不到能替代她的人。

“嗯,我知道,木科长,今天谢谢你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商量一下吧,看一个月最多能出多少货,咱们回头再签订购合同。”叶蔓转身,示意木科长别送了。

木科长心里装着事,便点了点头:“成,我就不送你了,回头我就跟厂子里商量,尽快确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送走叶蔓后,木科长转身就去了刘厂长的办公室。

刘厂长看到他一个人回来,淡淡地说:“人走了?”

“嗯,刘厂长,小叶这人说话直,她也是为厂子着想,说明她拿咱们当自己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木科长回来就是想替叶蔓说好话的。

刘厂长摆了摆手:“行了,你别说了,我这把年纪为了几句话跟个小姑娘计较,你把我老刘当什么人了!”

“我就知道,刘厂长你最是心胸宽广了。”木科长好话不要钱。

刘厂长却没什么兴致听他说这些:“老木,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木科长一愣:“哪能呢,刘厂长你年富力强,咱们大家都还指着你……”

“行了,老木你啥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拍马溜须的话了?我就问你,你觉得小叶说得对吗?”刘厂长一口打断了他的没完没了。

木科长有些为难了,他对上刘厂长认真的神色,敛了笑,严肃地说:“小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厂子生产科的工人是最累最辛苦的,大家却拿一样的工资,这对他们不公平,私底下他们其实也有怨言。”

刘厂长闭上了眼睛:“这么说,我还真是个不合格的领导,自以为面面俱到,却并没有照顾到每个人,也许连小叶这样的年轻同志都不如。”

“刘厂长,你别这么说,这些年你为厂子里的办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木科长连忙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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