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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有一种特殊的感知方式。

安澜出生后的第十三天,象群正在水源地喝水,她刚刚把鼻子探进泥塘,忽然感觉头顶异常寂静,没有泼洒的水花,也没有乱飞的泥块,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成年母象都保持着沉默,只把身体微微前倾。

晚些时候,母亲告诉她:有一头公象死去了。

这头大公象是卡拉的侄子,是卡拉大女儿阿梅利亚的玩伴,二女儿阿伦西亚的密友,一直在家族中生活到成年才踏上远行的路,最后加入了附近的某个公象族群。

尽管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母象们似乎非常确信它已经不在人世,它们窃窃私语,低声交谈,相互支撑,默默表达自己的悲伤之情。如果不是因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象,卡拉家族可能会步行到大公象倒下的地方去哀悼,直到它们认为自己已经向死者展现了足够的敬意为止。

安澜从未见过这头公象,因此很难感同身受地悲伤,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在整件事里,最让她关注的反倒是象群接受信息的方式。

科学研究表明,大象可以用某种近似隆隆声的低频次声波进行交流。在进行较近距离的交流时,这种声音可以简单从喉咙里发出;在进行较远距离的交流时,这种声音则可以通过脚掌发出,踩踏地面,形成震动,传播十数公里。

象群正是通过这两种方式传递信息、接收信息,每天它们分享的不仅仅是某个家族的动态,还有水源地的水位起落,有食源地的食物储备恢复,有掠食者的活动轨迹,不一而足。

安澜还无法听到那么多声音,但在她看来,年长大象眼中的世界一定和夜晚的星空没有什么区别,亦或者更像是红眼航班起飞时向下望见的灯火璀璨的大地,每一个同类——熟悉的,不熟悉的,血亲,非血亲,都是星海里的一颗星子。

十公里外一头非洲象的哀思,越过大地,传导到另一头非洲象的耳中,就像这样,把两颗遥远的心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过去的无数个世界里,她曾经视自己为天空的孩子,海洋的孩子,大地的孩子,但在这个世界里,大地不再仅仅是一个孕育了她、承载着她、也将埋葬她的地方,而是首次以某种更真切的、更具体的方式和她联结在了一起。

这无疑是不可思议的。

安澜现在还无法像成年母象那样熟练地聆听大地的声音,但她已经对未来充满了浪漫的幻想。然而很多时候人容易忘了,信息交流并不总是会招来朋友,也可能会招来一些特定的危险。

危险发生在她出生后的第三周。

那天清晨,外婆卡拉在带领象群踏上前往食源地的路时就显得有些不安,等走到水源地、碰到邻居象群时,更是直接表露出了心神不宁。

事后想想,那是非常有道理的——老族长活到这和个岁数,可能比任何成员都了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同类们,也比任何成员都熟知邻居象群的构成和行事风格,即使它没有意识到某种具体的危险,也一定有某种基于大地的超然的预见。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

安澜被阿达尼亚带着在水塘边上学习拨动泥巴的技巧,其他一些成年母象站在较近的地方,可也没有非常近。它们似乎都受到了卡拉的指引,从她出生后不久就开启了一项避让行动,只在必要距离看护,留给新手母女俩更多独处的时间。

小一辈……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和安澜走得最近的是那两只两岁和三岁的小象——尽管其中一只曾经被她用象鼻糊过脸,还委屈巴巴地叫了好久,但小象不愧是小象,仅仅只是睡了一个晚上,它就把一切“矛盾”都给忘在了脑后,只记得要跑来接触自己的新朋友了。

那天早上也不例外。

安澜才刚刚学到要怎么挑选合适的塘泥,两只小象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先是亲热地拿脑袋顶她,旋即邀请她参与一场在附近探险的小游戏。

常理而言,阿达尼亚应该阻拦——部分母象甚至会用后腿把打孩子们踹开,避免它们接近自己的新生儿,这不仅是出于对脆弱小象的保护,也是出于新手妈妈的占有欲——但是阿达尼亚并没有以上这两种意识,安澜也不认为她无法从两只小象手中保护自己。

母亲没有阻拦,其他母象当然不会介入。

安澜就这样顺利地和表哥表姐玩到了一起。

三只小象就这样一路你追我赶、推推搡搡地走到了队伍后段,因为水边相当开阔,外婆卡拉也一直没有发出任何警告的信号,所以他们玩得非常肆意,中途还险些因为追得太厉害而把一名同伴糊进泥地里去——直到跑在最前方的小象忽然撞到了一块“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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