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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踌躇了片刻,想着眼下老刘家里人估计都忙着去医院探病,鸟放着不管可能真的会死掉,干脆多待了两小时,又给喂了点盐水。期间他还想喂点感冒冲剂什么的,可是每每想喂都会被那只蓝色的鸟各种不小心撞掉,只好作罢。

中午小陈打来电话,说老刘人救回来了,是小中风,现在在医院打针。

说这话时他的嗓子很哑。

从上午接到安安打过去的视频电话之后他就一直在自责,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回来帮着照看,否则不至于出意外,差点把车开得飞起来。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又因为刘叔叔他们在外地得动车来回,什么事情都要他来负责,一下子人就老了好几岁。

老刘人醒了之后说话非常含糊,只能用手指比划动作,一直朝做着翅膀的手势。小陈有心在医院陪着,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只好开车回家。老爷子担心鸟会饿死冻死,他其实也担心得不行,只是更不愿意把对方一个人放在医院里。

不过好在他到底是回家看了眼。

刚推开门进去就发现发现大黑在蔫巴巴地蹲在桌面上,整只鸟都被裹在毛巾里,边上还摆着盒一看就是被安安用嘴巴咬开的“凯鸽2号”,似乎还有一滩颜色古怪的水。他来不及思考家里的鸟是不是真的要成精了,能想到的唯一一件是就是得赶快给兽医打电话,催促他来救大黑的命。

医生来了之后忙了半天,才把情况稳定住。

小陈脱力似的坐倒在沙发上,他边上的安澜也没好到哪去,直接趴在了桌面上。

她从清晨开始就没再放松过了。

先是老刘摔了,再是诺亚回来时成了那个样子……原本在给老刘家属以及小陈打完视频电话之后她还想再给兽医打电话的,可是手机被急救人员一起带走了,她完全失去了和外界联系的渠道,只能从药柜里翻出鸽药来让诺亚吃。

没有人类在边上搭把手、全靠鹦鹉自己肯定是不方便的,而且她也只能喂药,无法在更紧急的情况出现时采取急救行动制止死亡或严重伤害的发生,这种无力感快要把她逼疯了。幸亏小陈及时赶到,也幸亏兽医过来当了次定海神针,才使得她焦躁的内心稍微被抚平了一些。

得到及时的救治之后,诺亚看着精神好些了。

当天晚上安澜贴着他休息,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些发抖,呼吸时被异物阻隔,而且不停地打喷嚏。兽医和小陈想把她从临时制作的隔离箱里挪走,可是这会儿她说什么也不放心离开,一直陪到天亮,眼看诺亚虽然还有些蔫巴,但至少不是头天刚被抱进来时那会随时随地都好像要闭上眼睛的样子了,才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好像松得有点早。

老刘被送到医院去后的第三天,家门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旋即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外貌很熟悉但气味很陌生的中年男子。

这个男人穿着像模像样的西装,脑袋有一点地中海秃,挺着个啤酒肚,皮带好像随时都要被勒进肚子里。等到他走进来换好拖鞋抬头一看,看到正脸,安澜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正是她给老刘儿子打电话时接起电话的那个人。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小陈看到来人就站了起来,挠挠脑袋,讷讷地叫了一声“洪亮叔”。

这么说这个男人叫刘洪亮,安澜心想。

刘洪亮当然听不到鹦鹉的心声,面对后辈,他简短地点了点头,颇为生硬地问候了两句,然后就打开一直拎着的手提袋,在房间里整起东西来。他整理东西的样子很是生疏,一看就是在家里很少做这样的工作,而且因为整理时不免要靠近摆放在各个角落的鹦鹉笼,气味有点大,声音又很吵,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过这个男人应该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即使对鹦鹉很不耐烦,面对后辈小陈,他说话仍然是温文尔雅,只是说出来的内容就不怎么让人愉快了——

“老爷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就算好了养那么多鸟肯定顾不过来……我想着要不转手卖掉一点,留下几只平常能把玩把玩……小陈,你方便的时候要么打个电话回去跟陈叔说一声,就说家里不太方便,如果有认识的愿意养鸟的朋友,随时随地联系我,怎么样?”

卖鸟?

安澜一激灵。

她看向小陈,只见年轻人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刘洪亮问道。

“洪亮叔……”小陈硬着头皮说,“刘爷爷可能舍不得呢,万一病好了再因为鸟没了生气就不值得了,要不等爷爷病好了再说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刘洪亮没吱声。

安澜的心提得更高了。

从过去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中年男人并不是什么容易被说服的角色,而且对家里养着这么多鸟这个事实,以及老爷子喜欢玩鸟这件事本身,估计都没有什么太正面的看法,只是因为长辈喜欢他一个小辈没什么可说的罢了。此时此刻老爷子病了,他要处理这些鹦鹉,小陈一个小辈说的话根本不在参考范围之内。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老刘把每一只鹦鹉都照顾得很好。

要把这么多鸟养在一起,保证它们不生病,生病了也不相互传染;要确保幼鸟性格稳定,能够和成鸟一起生活,不相互攻击导致严重的伤损;要提供陪伴,确保它们不因为压力大或者孤单寂寞发生啄毛或者掉毛的问题……这些不仅仅是砸钱的事,还需要用心。

如果这会儿老刘自己有精力安排琐事的话,恐怕会告诉儿子每只鸟都和他的孩子一样,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到撒手人寰,又不是什么经济条件不好的人家,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它们卖到别的地方去呢?

但老刘躺在医院里,口齿不清,无法说这些话。

顷刻间,她因为家人情况稳定而感觉到的喜悦就被浓重的担忧所掩盖了。

一屋子鹦鹉还在叽叽喳喳,根本不知道饲养者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可能要面对什么命运,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预测哪些鹦鹉会被要求离开。

这太糟糕了。

实在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