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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骑着马越过山岗,朝着金雕离开的方向奋力追赶,他们都觉得小鹰离开是因为受到了年长者的袭击,是一种应激之后的行为,可能飞不了多远就会停下来。

就连长辈们也都这么认为。

爷爷总在絮絮叨叨地指责,一会儿说不该给它喂得这么饱,一会儿说人驯了那么久鹰还不受控制真没用,到最后甚至开始说从小养大的都驯不好,以后还能指望点什么。

爸爸呷着纳斯拜,一句话都没有,也不帮着老的教训小的,也不帮着小的反驳老的,只是策马靠近了些,把手掌搭在儿子肩膀上,用力按着。

这只手按得太用力了,低着头的卡班拜几乎感觉不到伙伴飞走的失落和痛苦,只能感觉到从肩膀上传来的沉甸甸的重量。

有一瞬间他在想,爸爸想告诉他什么呢?

是觉得他驯鹰驯得不好失望了,是不敢反驳爷爷但也觉得那些话太过分了,还是想告诉他飞走一只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卡班拜想不通。

但有一件事是他能够想通的——

“也许我是真指望不上……”他说,“我……我可能是真的做不了金雕猎人,我也不想做金雕猎人……我想去县里读书。”

这些话很小声,但是很坚定。

爸爸听见了,爷爷听见了,抱着鹰跟在后面的阿布史也听见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想说点什么来笑话这个不自量力的“弟弟”,嘴巴刚张开,就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逼了回去。

卡班拜望着天空。

从画本被打翻在地开始,他就没法集中注意力。

当初要来这只幼鸟是因为它落在阿布史手里可能得不到精心的照料,后来它长大了,有了生存能力,再继续驯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金雕飞走了,他既觉得有点失落,又觉得松了口气。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命运的手在指引他朝哪个方向走,先是用书页唤醒了他对星星的向往,又制造了一场冲突将雌鸟从他身边带走,长辈们都怀疑他能力不足,却也无法把鸟儿之间的冲突全部怪在他身上。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卡班拜说完这句话,没有去看爷爷,而是沿着那只用力按在他背上的手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等待着。

父亲回避了他的视线。

但那只手仍然牢牢按在他背上。

于是卡班拜福至心灵,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得到自己心心念念向往的东西。

人群仍然在追赶,可天边早已没有了金雕的影子。

它自由了。

他也自由了。

在卡班拜仰望天空的时候,被他当作“命运”的安澜正在朝自己出生的那座大山飞行,她还认得鹰巢视野范围内的景物。

对猛禽来说亲情只是生活中太小的一部分,它们的全部任务就是照看孩子长大,训练孩子独立,在孩子离巢后再帮扶一段时间,然后就可以全然撒手。

鸟妈妈和鸟爸爸在她刚出生最该舐犊情深的时候都没流露过太多温情,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接受她的投奔,所以安澜只是单纯地回去看看。

这一条路是她飞过最长的路。

没有在地上跟着奔跑的两脚兽、骏马和猎犬,没有鹰哨和各色各样的指令,在轻而易举地解掉了腿上的脚绊子之后,她振翅高飞,看着山包变成沙砾,河流变成棉线,毡房变成散落在白绿相间绒布上的细小宝石。

一直飞到饥肠辘辘。

上一顿饭还是在群猎时吃的野兔,再上一顿是群猎之前吃的肉条,哪怕卡班拜已经算喂得多的驯鹰人,但作为猎鹰,肚子里总是没有存货的,饥饿感才是常态。

这时候就显示出“全自动狩猎模式”的好处了,安澜已经习惯了自己搜索猎物而不是让人类来做前期的搜索工作,对常见猎物的出没规律也有着自己的见解。

不消多时她就在雪水潺潺的草坡上发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野兔,棕灰色的皮毛看着有些驳杂,翻起来的尾巴却和雪一样白,随着跳动在身后一抖一抖,对鹰眼来说是绝佳的定距目标。

安澜抬起右侧翅膀。

她做了一个平滑的转弯,然后螺旋翻身一转,半收双翼开始进入急降模式。立体风场每时每刻都在告诉她新的讯息,而每侧都有两个中间凹的可能是世界上视野最广的眼睛则死死锁住猎物,只等着脚爪发出最后致命的一击。

在降落到三十米高度之前,一切都很顺利。

野兔自顾自低头吃草,偶尔才会抬头吸吸鼻子。但在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之后,当它再一次抬头吸鼻子时,浑身的动作都停住了。

然后它开始奔跑。

起初安澜还能继续缩短距离,因为金雕面对野兔有压倒性的追击优势,但就在她离地面还有五米时,野兔突然做了一次急转弯,身体在半空拧出一道扭动的波浪,长腿一甩一蹬,从向前转为向右。

这下可把没什么急转弯能力的安澜给愁白了头发,险些变成白头海雕,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后仰身体,脚爪前蹬,羽翼一前一后用力不均地扑扇,勉强把落地姿势改出了一些。

她满心以为这可能是自己就有史以来做过最完美的极限补救动作了,没想到就在她改向朝右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野兔再次翻转身体,向左前方做了又一个急转弯。

那根洁白的小尾巴弹跳了两下,旋即跟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山坡那头,好像一句没有说出口的嘲讽之言。

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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