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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脖子……好像被玻璃扎伤了。”

“应该没有吧。”

“有诶。”

“……”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宋冉试探地指了指:“我……看看?”

李瓒无声地扭头看窗外,稍稍侧身,给她看。

她单腿跪在驾驶座上,伸脖子:“真的流血了。”

他重新坐好,又摸了下后脖颈,说:“我没什么感……”话音未落,“别拿手摸,你手脏的。”她拍开他的手。

“……”李瓒垂着脑袋,没做声了。

他脖颈后伤得不重,但有多处划破了皮,有几处还被玻璃扎了小坑。

宋冉想,刚才要不是他挡着,现在这些玻璃渣只怕是扎在她的脸上了。

“我有红霉素。”宋冉转身去够后座上的包,从包里翻出小管红霉素和一小片湿巾。

李瓒好笑:“红霉素不是治眼睛的么?”

“你说的是红霉素眼膏。反正是抗生素,能杀菌。”她嘀咕,拿湿巾轻轻擦他的后脖颈。许是怕他疼,她下手很轻很柔。

李瓒低着头,只感觉她的手指隔着一片湿巾在他脖子上划过,凉凉的,有点儿痒。她擦干净了,为了让水分快点儿干,无意识轻轻吹了两下。

更痒了。他手指抠了下膝盖,差点儿没打颤。

她拿纸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挤了红霉素膏,涂在他伤口上。估计是为了疗效,她把伤口周围都涂了个遍。

李瓒任她由她。

“疼么?”她问。

他低着头笑:“这有什么可疼的?”

她想想也是。

“好了。”她拧好盖子,坐回座位上,又交代说,“你稍微注意点儿,别让衣领把药都蹭掉了。”

“嗯。”他答着,含义不明地弯了下唇角。

“你笑什么?”

他抹了下脸,摇头:“没什么。”

宋冉不信,微疑看他。

他笑道:“你还蛮啰嗦的。之前没看出来。”

“……”她自言自语,“就你还能看出什么?”

“也是。”他微微笑着,望向窗外的荒原。

宋冉正要开车,李瓒忽说:“宋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姓名。她愣了愣。

“嗯?”

李瓒望着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宋冉压低脑袋看他那边的窗户,窗外的沙原上,遥远的地平线上勾勒出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橄榄树林。

“那是……不对啊……”宋冉惊诧不已。

李瓒已不由自主推开车门走下去,宋冉也下了车眺望。

在她过往的经历中,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刻一般壮丽惊绝却又荒谬不真实的景象——

金黄的沙地绵延起伏,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而在这黄蓝撞色的地平线上,浮动着一片白色的橄榄树林。

对,是白色的。

从树叶到枝干,都洁白无瑕;

像纯净的雪花,又像是和平鸽的翅膀。可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橄榄树,一棵棵枝繁叶茂,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这……”宋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白色的橄榄树?”

李瓒望着天边,眯着眼分辨了很久,忽说:“是海市蜃楼。”

“是吗?”宋冉没办法辨认。因为那片树林和这片土地连接得天衣无缝,并没有浮在空中。可如果不是海市蜃楼,又怎么解释面前的奇景。

“你觉得是真的?”李瓒扭头看她。

“这和我一路看到的橄榄树林一模一样,除了颜色。”宋冉说。

李瓒于是跳上车前盖,又走上车顶,单腿盘坐下,望着天边:“那我们等等看吧。”

宋冉有些意外,却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也爬上车前盖,荡着脚坐下,远眺地平线。

下午的烈日当头照耀,没有一丝风。

两人一高一低坐在车上,内心却分外平静安宁。

天地寂静而辽阔。他们等着。

坐了好一会儿,宋冉忽说:“现在想想,真奇妙。要是放在几年前,我肯定想象不到,自己会开车走在一个战乱国家破破烂烂的水泥路上。逃亡到半路,还停了车,坐在车上看海市蜃楼。”

李瓒抱着一只膝盖,低头看她:“你那时没想过自己会做记者?”

“没有。我以为我会去历史博物馆工作呢。不过现在,我觉得做记者也很好,可以记录下很多很多的事。或许哪一天,就不经意记录了历史呢。”

“我倒觉得不需要等哪一天,这世上存在的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李瓒说,“你,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哪怕纸或笔不记得,这片土地也记得。”

宋冉听言,歪头看他。他坐在高高的车顶上,眺望着远方的天与地。说这话时,他似乎向往着什么,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深情。

她忽然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某种对生命,或者说对万物生灵的深深热爱。

她心底忽然温柔无声。

她复而望向远方,说:“你呢?从小就想要当兵吗?”

“嗯。”他点头。

“为什么?”

“记得98年发洪水吗?”

宋冉说:“我们省哪个小孩儿会不记得?当兵的救了你?”

他笑着摇头:“我家住在江城里头,没事儿。但我看到了很多。”

宋冉点着头,表示明了。

“你看!”李瓒下巴指指天边,提醒她。

那一大片的橄榄树林,果然开始缓缓消散了。像是被水滴浸润过的纸张,在水分蒸发后,一点点慢慢朝中心收拢。

两人没再说话了,他们沉默而安静,一瞬不眨盯着天边缓慢消失的白色橄榄树林,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景色和心情记刻在心底。

那片树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下了一棵橄榄树,孤独而又倔强地伫立在原野之上。像是对这片土地最沉默的守望。

宋冉忽然说:“海市蜃楼可以许愿吗?”

李瓒轻笑起来:“这又不是流星。”

宋冉:“可我觉得,大自然给的一切都可以许愿。”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安静一瞬,忽然异口同声:“那我希望世界和平。”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他们望着地平线,听见对方的声音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不由自主浅浅笑了。他们没有看彼此,而是真切地望着那颗白色橄榄树,直到它一点一点融化在空气中,再也了无踪影。

最后,只剩下荒无人烟的沙原,和那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就好像,刚才他和她见过的盛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