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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隐星稀,风从剑一样高耸锋锐的山壁间穿过,仿佛有呜咽鬼声。城墙上巡逻的小兵打了个冷战,总觉得林子里有眼睛看他,吓得忙捂住眼,心里默念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忽然,他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下,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摔下城墙去,幸好有一双手拽住他。小?兵惊魂未定?抬头,看到面前站着剑阁唯一的女人——任校尉,旁边跟着?她那如影随形、从不?离身的爱慕者,哦,现在应当是未婚夫婿了……

小?兵意识到刚才?拍他的不?是鬼,长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给任遥行礼:“参见任校尉。”

任遥冷着?脸,道:“巡逻时分,你怎么打瞌睡?”

小?兵很冤枉:“回校尉,小?的没打瞌睡,只是看下面黑乎乎的,害怕有鬼……”

任遥淡淡朝城墙下扫了眼,群山隐蔽在黑暗中,只有剑门关城墙上星星点点亮着?光,犹如夜海上的孤舟,摇摇欲坠,静默孤独。任遥还是沉着?脸,斥道:“你来参军,死都不?怕,还怕鬼?”

小?兵被训斥得不?敢抬头。相比于?不?苟言笑的任校尉,她的未婚夫婿就?好说?话多了,江陵拍了拍小?兵肩膀,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兵委屈巴巴说?:“十七。”

任遥一怔:“十七你们?家就?让你来参军?”

小?兵怯怯点头:“是。父母年纪都大了,每年累死累活也收不?了多少粮食,我来参军,至少能给家里省一份口粮。”

得知小?兵年纪还这?么小?,任遥呵斥的话卡在嗓子中,不?知道该不?该说?,江陵不?动声色引开话题,道:“你还这?么小?,难怪怕鬼。看到前面那两面像剑一样的山壁了吗,据说?是仙人降妖除魔的剑所化,因此我们?这?里得名剑门关。这?世?上即便有鬼,也近不?了剑门关,你大可放心。以?后执勤要警戒些,不?能再分神了。”

小?兵这?才?知道剑门关的名字还有这?般由来,敬佩地点头,神色终于?放心下来,好奇问:“校尉,今夜不?轮你们?当值,你们?怎么上来了?”

江陵道:“我和你们?任校尉睡不?着?,就?爬上山看星星……好吧,其实是她担心这?几天有情况,特意上来看看。”

江陵察觉到任遥的眼刀,乖觉地改了口。任遥和江陵听到皇位又换了人时,心里都咯噔一声。他们?经历过均州事变,知道剑南节度使已有异心,现在朝廷换了新?皇帝,剑南节度使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兴风作浪?

任遥放心不?下,这?几天哪怕不?轮她执勤,她也总要在城墙上转一圈。江陵没办法,只能半夜起身,舍命陪娘子。

小?兵得知任遥半夜了还自愿上来巡逻,佩服道:“任校尉,您可真负责。”

江陵笑眯眯地应下:“那可不?是。”

江陵一通插科打诨,把原本严肃的训话气氛都冲散了。面对这?么小?的孩子,任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冷着?脸提醒他警惕墙下,然后拽着?江陵就?走了。

等走远后,任遥白了眼江陵:“我怎么不?知道,剑门关外有仙人的剑呢?”

江陵嘿嘿一笑,负着?手,一颠一跳走在城墙上:“说?给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反正世?间有没有仙人,不?都是人来决定?的吗?逆则阿弥陀佛,顺则人定?胜天,求心安的话,较什么真。”

任遥还是不?满:“你那是骗他。他虽然才?十七,但上了战场就?是战士,他连鬼都怕,以?后还怎么上阵杀敌?”

“什么都需要过程,再说?,你十七的时候,不?也怕鬼吗?”

任遥一顿,要说?的话全?都卡住了。江陵想起以?前的事,越发好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时,你看到尸体?就?吓得走不?动道,晚上回房时看到被窝里有个死人,你吓得腿都软了,我拉你时,废了好大劲才?把你拽起来。”

任遥听着?咬牙,抡起拳头去锤他,江陵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躲。任遥和他在城墙上追打,心里也觉得意外。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犹记得初识时,她十分厌恶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现在,却要和这?个人相伴终生。任遥再回想十七岁时的岁月,觉得一切遥远的像梦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怕鬼,不?怕尸体?,也不?怕各种诡异事件了。若让现在的任遥回到飞红山庄,她肯定?不?会做出那些丢人的反应。

可是,任遥最感谢的,恰恰就?是十七岁那个任遥。要不?是十七岁的她不?甘人后,横冲直撞,抓住任何机会都直接莽上去,哪会有今日的她呢?

原来,并不?是她不?怕鬼了,而是她长大了。

任遥心有感慨,刚才?江陵对小?兵说?他们?上城墙看星星,被任遥毫不?留情驳回,可是现在,两人走在坚实的城墙上,天地浩大,横无际涯,夏夜的风从山间穿过,沁沁凉凉,带着?剑南独有的湿润,任遥倒有些遗憾今夜没有星光了。

任遥举头看着?天空,试图找到一丁点诗情画意的东西,可惜只有一片黑茫。江陵察觉到她的动作,安慰道:“没事,虽然没星星,但是有萤火虫。你看下面,像不?像星星在树丛里游。”

任遥顺着?江陵手指的反向,看向城墙下,黑绿阴影中,确实有点点星光游曳,但任遥看着?那些光点的轨迹,总觉得怪怪的。

萤火虫为什么绕来绕去的,任遥凝神看着?萤火虫飞舞的方向,心里猛地一惊。

不?好,它们?绕开的地方,分明是一个人的形状。任遥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她装作没发现,另一手飞快拉了拉江陵。

江陵正奇怪任遥怎么又掐他,他回头正要理论,却看到任遥表情不?对。两人相伴多时,江陵很快猜出来任遥的嘴型,城墙下有敌人埋伏。

两人怕直接折返惊动下面的人,装作打闹的样子,说?笑着?沿原路返回。小?兵正凝神盯着?黑暗,忽然见任遥和江陵去而复返,奇怪问:“校尉,你们?怎么回来了?”

火把上的光掠过城墙,小?兵才?看到任遥脸色极差。任遥沉着?脸,一开口就?是一个巨雷:“城下有人埋伏,你能不?能守住这?里,撑到我带人来?”

小?兵愣住了,脑子完全?无法反应。江陵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让他看黑暗中峰峦倚天、直入云霄的剑门,说?:“以?前由仙人庇佑这?片土地,现在,轮到你了。你不?用做什么,保持这?个姿势盯着?城门,不?要惊动外面的人就?够了。我和你们?任校尉去叫人,很快就?回来。”

小?兵看着?江陵黑亮的眼睛,和任遥隐在火光中、冷硬坚毅的脸庞,一股热气从他心中升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胆量,说?:“校尉,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守着?城门。”

这?种时候说?什么语言都苍白,江陵目光诚挚,承诺一般说?道:“有劳你了,我们?一定?带着?援兵回来。”

小?兵站在城墙上,任遥和江陵走后,时间仿佛一下子放慢了。他盯着?黑暗,明明城墙下黑漆一片,但他似乎看到了许多人形趴在地上前进,渐渐靠近城墙,立了起来。他手指不?知不?觉捏紧了枪,周遭的声音忽然放大了十倍,城墙下的蝉鸣声一声连着?一声,叫得人心慌。

小?兵极力想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越紧张,脑中无关紧要的想法越要冒出来。他想到自己老?迈的父母,嫁去邻村的姐姐,不?知道父亲的腿还疼不?疼,姐姐在夫家过得怎么样……

他想法没落,一阵寒气朝他掠来,小?兵几乎以?为是幼时姐姐拿鸡毛掸子打他时挥出来的风,但是这?次鸡毛掸子没有落下来,因为他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倒。他重重摔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呆滞地看着?任校尉挥舞着?几乎和她等身的长枪,枪尖带出来的风将夜空抽得呼呼直响,她抡着?枪转了半圈,枪尖猛地一转,刚才?那只箭以?穿山裂石之势,返回楼下。

噗嗤一声,一声惨叫从黑暗中响起,随即噗通坠地。江陵冲上城楼,拉着?小?兵站起来,问:“你没事吧?”

小?兵下意识摇摇头,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好像被任校尉救了。

任校尉看着?清清秀秀,除了黑了些,和寻常女子没什么区别,但舞起枪来,竟然这?般厉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下的人意识到偷袭暴露,也不?再伪装,呼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冲上来。任遥冷冷注视着?墙下,说?:“有敌袭,点火,擂战鼓。”

原剑南节度使穆云平在巡视回城的路上被刺杀的消息传出来,西南哗然,穆云平的旧部们?相互猜忌,各自为营,曾经铁板一块的剑南很快分裂成碎片。雍王联兵陇右节度使,招降和围城双管齐下,没一个月,穆云平麾下旧部接连投降,剑南道的城池和兵力重新?回到朝廷管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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