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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接连被明华裳砸了好几下,气上心头。他注意到明华裳一直绕着树跑,他心生一计,趁明华裳不备,猛地朝树干踹了一脚。树桠上的积雪被惊动,顿时如雪山崩裂般下坠,不光明华裳被盖了一头,连回廊上观战的明雨霁、谢济川都被扬了一身雪。

谢济川抬手?,看到衣袖上的雪渍,磨了磨牙,已经在忍耐边缘。苏行?止见明雨霁衣领里都进了雪,忙走过来对江陵说:“你看准了再打,不要波及无辜。”

江陵可没忘了刚刚就是苏行?止浇了他一头雪,他从地上团起雪球,毫不客气朝苏行?止扔去。明雨霁本来不想掺和这么掉份的事?,但看到江陵竟然攻击苏行?止,忍无可忍打了回去。

李华章正心疼地帮明华裳擦头发,突然雪球密集了起来,他们站在中央,免不得受到波及。李华章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他知?道始作?俑者是故意失手?的,默默忍了。明华裳早就看江陵不顺眼了,她发现那厮还故意往李华章身上扔,愤怒道:“你完了,江陵!”

明华裳和江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两人都是倒数第一的有力竞争者,准头都不好,没一会,门庭里碎雪乱飞,不知?道谁在打谁,所?有人都卷入这场乱战中。

李华章站在回廊上,看着明华裳趁江陵和旁人对打时,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往江陵脖子里塞,江陵被冰的叽哇乱叫,回头追着明华裳就跑,明华裳忙往任遥的方向躲,任遥本能攻击,渐渐和江陵打了起来,哪里还记得路上的尴尬。另一边,苏行?止护着明雨霁往清净之地走,不欲掺和那群人的混战,可是总会有雪球打歪到他们身上。

李华章轻轻笑了声。他没有看错,她实在很擅长人情世故,总会以一些出其?不意的方式,为身边人排忧解难。

一个人站到李华章身边,李华章没有回头,已经从呼吸声判断出来人。李华章眸中还带着笑,他伸手?接住一片雪,问?:“你打过雪仗吗?”

谢济川默默看着他,怀疑李华章刚刚被砸坏了脑子。李华章不在意谢济川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六岁之前我打过,所?以我知?道,打雪仗要用新雪,不疼,而堆雪人却要用隔夜的雪,好攥。”

谢济川静了静,试图破解李华章在隐喻什么:“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李华章回眸,很认真地说道,“我在和你分享打雪仗的经验。”

这个回答着实让谢济川沉默了。他静了会,道:“所?以,你终究还是喜欢六岁前的生活?”

李华章摇头,看着庭院中自在笑闹的明华裳,慢慢道:“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这一次谢济川也安静了。两人默然看着下面?几人抱在一起玩雪,谢济川低不可闻说:“于是你宁愿将现成的功劳,全拱手?让人?”

望仙楼发生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城门为什么那么快就能打开?、均州军营为什么没有及时反应,李华章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李华章是被谯王骗到均州的,多亏任遥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们夫妻。谯王交由任遥押走,参与造反的逆贼也是李华章提供信息后,由任遥带兵追捕。李华章所?做的事?全都隐于水下,世人只会看到奇迹般以少胜多、力挽狂澜的平南侯任遥。

李华章望着庭中扬起的雪雾,淡道:“都是朋友,不必计较,何况这些虚名我不需要,但她需要。”

“呵。”谢济川冷笑,“你当她是朋友,焉知?来日?她会不会为了功名利禄出卖你。”

李华章缓慢摇头,声音平静而笃定:“她不会。”

谢济川挑挑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任遥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李华章不在意道,“裳裳请他们留下来过年,可能初二,可能初三,看任遥心情。”

“那你呢?”

李华章眉梢轻轻动了下,回头看向谢济川:“什么意思?”

“现在是李重福,下一个就是你。”谢济川拢着袖子站在廊庑下,嘈杂欢乐的打闹声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却清冷疏离,似乎与所?有热闹置身事?外,“他们不仁,你为什么还要固守君子之礼,被无用的道德束缚?谯王已经落网,你担心的商州生灵涂炭不会出现了,趁现在赶快回长安,还来得及。”

李华章不置可否,反问?道:“商州可能不会有战乱,但是,剑南呢?别忘了,现在只是李重福被俘,剑南节度使?还好好的。他被我们使?计欺骗,但迟早会反应过来,不解决剑南节度使?,造反就不算真正根除。”

谢济川挑眉,不可思议道:“但他可是节度使?,手?握剑南军政大权,手?下有三万精兵,凭你一人如何与他抗衡?不如回长安,让朝廷发诏书将他解职,朝廷的事?,就该交由朝廷解决。”

“若他不肯听朝廷的话呢?”李华章道,“他手?握重兵,深踞剑南,我们不得不防备最?坏的情况。如果?他生出异心,不再听朝廷号令,而是拥兵自立,届时剑南动荡,吐蕃趁机入侵大唐,才是真正生灵涂炭。真到了那一步,商州、均州就是长安的屏障,我更不能走。”

谢济川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并且是最?坏的,未必会发生。”

“如果?不做防备,就很可能会发生。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谢济川定定看着他,问?:“仅仅一个可能,比皇位还重要吗?”

李华章望着半空飘舞的乱琼碎玉,低声道:“世界上总有些事?,比争权夺利更重要。”

谢济川看着李华章,良久后道:“你已经决定了?”

“是的。”李华章声音轻而平静,“据镇国公说,我的名字是章怀太子起的,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让镇国公将我带走。我未曾见过他,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只是希望我做一个君子,从未指望我能争皇位。若他能在谋反风波中全身而退,自然会把我接回来,皇位该由我的兄长继承,轮不到我;若他都无法自保,我仅活着就已经不易,谈何继承大统?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我和他,都不是当皇帝的料。”

谢济川道:“那是因为武后篡唐,若不然,章怀太子定会成为一位贤君。”

“可是历史没有如果?。”李华章道,“历史选择了则天皇帝,她亦创造了历史。我确实是高宗皇帝现存最?名正言顺的孙子,但如今的大统是则天皇帝,而不再是高宗。则天皇帝儿?子尚在,如何轮得到孙子?”

身边很多人都和李华章说过,他是最?正统的皇室血脉,高宗皇帝的长子长孙,但李华章自己清楚,他早就和皇位无缘了。

章怀太子再贤德也只是太子,他生前没能登上皇位,死去二十年后,皇位如何能轮到他的儿?子?则天皇帝在位这么多年,她死后,皇位该由她的太子继承,而不是翻二十年前的老黄历。

李显是则天皇帝晚年亲自承认的太子,相王也在宫中做了十来年皇储,这两人远比空有名声的章怀太子占理。李显驾崩,皇位该由李显的儿?子继承,若李重茂被韦后害死,后面?还有相王。除非李显、相王的儿?子全都死光了,才会轮到李华章。

这显然不会是一件能自然发生的事?情。大唐已经经历了太多动乱了,从则天皇帝退位至今,短短两年,已经发生了神龙政变、重俊政变、均州叛乱三场变故,两个皇子、半数朝臣牵涉其?中。如今民生动荡,边患严重,官场人人自危,则天皇帝在位期间?,竟成了大唐最?稳定的时候。朝廷急需休养生息,而不是陷入无穷无尽的皇族内斗中。以谢家之能,或许能辅助他斗倒其?他人,但是,有必要吗?

够了,李家复国,绝不是为了给这片江山带来动乱。他更想用有限的余生,陪伴真心相爱的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谢济川觉得十分讽刺,他父亲牺牲仕途保下来的少主?无心争位,那谢家这二十年,算什么?谢济川停顿良久,短促地笑了声:“所?以,你试都不想试,就放弃了?”

“本就不该是我的东西,谈何放弃?”李华章说,“这些年,感谢你们护我长大,也感谢你们一直筹谋,没有忘记章怀太子。但是,所?谓复兴大业,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该醒了。”

其?实谢济川如何不知?道呢,谢慎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错误估计了对手?。他以为章怀太子的对手?会是李显、李旦两位皇子,他有信心斗倒这两人,所?以义无反顾救下东宫的幼主?,万万没有想到,他真正的对手?是武后。武后登基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谢慎押上全副身家救李华章这一步棋,就显得尤其?臭。

然而事?已至此,谢家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李华章在法统上远不及相王有优势,但争一争,未必不能改命。谢家愿意迎难而上,李华章却已经退出游戏了。

谢济川长长叹了口气,心里竟然也没有很意外。他看向李华章,目光中没有臣对君的恭敬,也没有这些年谢家耳提面?命令他伪装出来的亲近,只有平静到漠然的审视,审视他名义上最?好的朋友。

李华章不觉得冒犯,平静地任由谢济川打量。谢济川看了好一会,道:“我一直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的本性就是自私,但你是一个例外。在认识你之前,我不相信有人这么傻,会在皇位和道义之间?选择后者。”

李华章笑了笑,轻声道:“大唐如今最?需要的是太平和安稳,我身份不正,若执意争位,只会将朝堂扯入无尽的内斗中。这不是我所?愿,如果?天下太平总要有人退步,那就我来吧。”

“但你怎么知?道,你主?动退出,其?他人会领情?”谢济川说,“若你没有掌握高位,你做的这些事?只是一厢情愿。万一下一任当权者荒唐而猜忌,你连自身都保全不了,谈何天下太平?”

李华章正要说话,这时候他感觉到什么,没有躲开?。一个雪团擦着他的衣摆而过,重重砸在栏杆上。李华章和谢济川一起回头,明华裳偷袭失败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十分尴尬,江陵浑身狼狈站在旁边,嫌弃道:“这么近都打不中,明华裳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