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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君王要一齐登基的旨意传下, 朝野惊震。

大家反应过来后,又觉得除了史无前例,说不出什么不好——女君仁惠,得到北雁、柔然的亲善, 掌管商贸、茶马的互市, 又得青凉佛门的诚服;而卫君出身于玄儒大家,马上得来天下, 有收复一统神州之伟业, 驰骤威魄,镇压四座。

二人恩威并施, 璧合珠连, 这一来不管是推崇卫君的, 还是服膺女君的, 都说不出二话来了。

只不过既要抓紧时间拟制登基, 又要同时操持二帝的大婚,这可忙煞了礼部的一众官员。每日清早醒来, 枕边断落无数发须。

好在女君体谅,没让主君继续折磨司天监和太常寺。女君发话,便将吉日定在明年的元日正旦, 元肇庆,同日举行这两场大典。

礼部这边可算松缓了一口气。

同时中书省的臣工却陡然感觉,主君近来问政严苟了很多。

闻听此讯的卫崔嵬没有太大意外, 仿佛早已料到,乐呵呵地在御池塘边喂鱼,对轻山道:

“告诉中书省,开国礼铭老夫亲自来写。”

内阁,暂领吏部的沈阶闻之, 心头一瞬落定的同时,又好似怅然若失。

他提笔的那只腕子上,袖口间隐现一道暗褐的疤痕,墨珠在毫尖凝聚,久久未落。

“沈尚书看起来有些失望?”

耳边响起一道轻快嗓音,沈阶回神落笔,在纸上重捺下一个圈。

他没有抬头看严兰生,“为臣子者,视君如仰日月,鞠躬尽瘁而已。何言其他。”

二帝并临的消息传到军中,龙莽自然大乐,忙让老虎帮他备一份贺礼。

转头盯着案上空空的白纸,他又愁得笔杆搔头,“老虎,这道歉信到底他娘——到底应当怎么写,形容我悔不当初的那个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黄符虎怜惜地看着大帅,“就是悔不当初啊。”

“不是,是另一个词儿。”龙莽粗声粗气地叹息,“饱读诗书的娘子嘛,估计喜欢有才学的,哪能直不愣噔的说——嘿,当初我脑子一时抽了,你也不拦我!”

黄符虎眉心一跳,知道大帅要迁怒了,忙要溜之大吉。

脚还未抬,却听龙莽又念咒似地说:“不迁怒,不二过,不迁怒,不二过……”

这位即将封王封侯的从龙重臣抓着笔,又冥思苦想起来。

洛阳的街道上百姓踊跃,奔走相告这桩改天换地的大新闻。

一个穿粉色衣裙面色枯瘦苍白的女子,听着耳边激动的议论声,目光怔忡,不留神被逆行的人群撞翻了胳膊上的菜篮。

她顾不上捡菜,失魂落魄地回到大通坊的宅子。

进门,看见今日休沐在家的兄长,女子喃喃:“她要做皇帝了,她是女子,她怎么能……”

年轻白头的郎君正在思索着贺表的用词,冷淡地转头看她一眼。

傅妆雪被这一眼伤到了心,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踉跄过去抓着阿兄的手臂,“大兄为何如此恨我?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将我从江南接来,这件事你告诉过她吗?还是不敢告诉她?”

她比从前削瘦极多,从弱不禁风到如今的形销骨立,几乎叛若两人。

傅则安淡淡地拂开她的手,“女君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值得污她的耳。你也不必成日疑神疑鬼,她不喜欢你是真,却也不屑刻意针对你。”

他的眼神蒙上一层冷沉,“我将你从友人家接出,是不料想你如此不省心,去妨碍人家夫妻感情。我已愧对旧友,你既不自爱,我也不敢再将你托付旁人,盛典过后,就送你回江南,寻一老妪为仆与你作伴,余生你我兄妹不必见了。”

傅妆雪奇异地睁大眼睛,所以那个人一朝龙在天,她的嫡亲阿兄便调转舵头,视她如浮尘了吗?

可从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傅妆雪激动大哭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是那家主主动与我问话,我难道不答?阿兄你,变成这样子,可想过咱们二叔还在岭南流放?她既已富有天下,为何不大赦,你既跻身重臣,可有为家人求情一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傅则安盯着她:“再敢对女君不敬一句,不必旁人,我先治你的罪。”

傅妆雪不敢置信地捂脸看着他,跌坐在地。

而从前见她委屈一点都会嘘寒问暖的大兄,却再未给她一个眼神。

青州。

众位归服于簪缨的堡坞主听闻他们的女君要同卫君一同登基为帝,大喜过望,与有荣焉,纷纷上表敬贺。

鸢坞那些又长高了许多的男孩女娘们,听到大人讲起远在京城的时事,都直接呆掉了。

那个对他们很好很好,还容着他们闹她的唐姊姊,居然成了皇帝老爷?!

原来女子也能做皇帝吗?

那他们……他们不就是吃过女皇陛下给的糖的宠儿了吗!

唯一曾与簪缨发生过冲突的泰山郡赫连堡主,惊恐得日夜没敢合眼。

回想到自己不仅曾当面对女君不敬,还埋伏了人手想除掉她,赫连袁慌忙召来旗下所有管事。

“快、快,将我产业整理出来,全部上贡,全部上贡!”

江南京口。

一个扎着羊角辫身穿大红袄的小女娘,踩在家门口夯实的硬雪堆上,洋洋得意指着自己头上的红绸发带,“看见了吗,这便是女皇陛下送给我的!”

“吹牛皮!吹牛皮!”

不到十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听她说话的这些小伙伴,知道她家老爹是跟在新皇帝身边的大官,心中虽有些半信半疑的艳羡,却不情愿让玩伴这样出风头,吐舌扮鬼脸:“你怎么证明?女皇那么尊贵,怎么会给你送发带?”

“就是,你还不如说女皇要亲自接你去京城观登基大典呢。”

“哈哈哈,海晏清,吹牛皮!”

海晏清气死了,可惜她阿爹还在洛阳,没法给她作证。她捏着馒头大的拳头,准备武力制服,“就是女皇送我的,就是!”

正说闹间,一队步履干练的兵伍走进这片军户区。

几个孩子都有些发愣,互相看看。

便听为首的领队之人道:“哪一位是海小娘子,吾等奉女皇之命,特来接海小娘子去洛阳观礼。”

海晏清自己也是呆呆的,等她在队伍间发现了几个阿爹帐下的熟面孔,正冲着她眨眼,一瞬挺直后背,神气毕现地睥睨四周。

“还真说对了,女皇陛下便是要接我去京城了。咳咳,容我收拾一番,这便去啦。”

她身后的小伙伴目瞪口呆。

至于反应最平静的,却当属居住在行宫中的逊帝。

李星烺在这座远离闹市的宫观住了些日子,渐渐便习惯下来。

被卫觎派来照管他的侍卫终日冷眼观察,也不禁暗中点头,世人都道此人文弱无能,他看倒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洒意。

李星烺自己并没觉得有何憋闷,他的心愿本就是一世读书,闲时种种竹,酿酿酒。

新君宽仁,还容许他的母亲和小妹随时出入行宫来看望他,他有何不足?

况且那人是卫觎,李星烺半点不担心每日入口的饭食有何不妥,每日吃得下睡得着的。

只在听说卫觎要与那位女子一同登基时,李星烺也不免失神片

刻,低喃:“天下有几个男人,愿将国玺与宝座分出半边给枕边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他的心中,想起的却是另一道红丽如莲的身影。

宫城内外喧阗一片,最忙的到头来还是礼部。

因女子为帝没有先例,定名、定制、仪仗都要翻阅典籍拟出个章程,包括二帝父母的封号,二帝龙袍冠冕的纹样设计等等。

卫觎特意吩咐了,女君的帝服不能完全袭承男子制式,没有美观,但也不能从凤制,不许与皇后仪服相近。

这两头堵的话一出,礼部臣工剩下的那一半稀疏头发,也快浑欲不胜簪了。

——呵呦,不对,簪字为讳,尽管二帝和历代君主不同的是至今不设讳,但下头人轻易也不敢说了。

这一日礼部侍郎便拿着草拟的龙袍图纸,去御前请示。

从省台出来往前殿去,半路恰巧遇见了沈尚书。

礼部侍郎知他是女皇近臣,心中正没底,赶忙上前见礼,请求沈尚书雅正。

沈阶没有推辞,看了看几张图纸,没说别的,只指着其中女皇的头冠道:“金山博颜,白珠为缨,这是凤冠改制。”

礼部侍郎何尝不知这一点,枯着眉为难道:“已改作了通天冠为底的样子,也换凤翎为龙纹了,不是礼部懈怠,实在没有前例参考啊。”

沈阶神色沉静,只道:“用冕旒。”

礼部侍郎心中微震,下意识道:“可、可主君陛下戴的便是冕旒。”

沈阶道:“天子冕藻十二旒,每章长十二寸,象日月星辰,龙虎火山,麟凤元龟,云水。二君皆是天子,按制,皆当戴冕。不过新君戒奢宁俭,可适当减半作六寸长的珠串。”

礼部侍郎听沈阶有理有据地说罢,颇为汗颜,心道还是他们拘泥了。

便忙按这个说法回去修改,之后火速呈给御前过目。卫觎看过,果然满意。

这些事被卫觎包揽了去,全都不用簪缨操心。她每日清闲到只用回一回外邦小国送来的贺表礼书,便无事了。

不过随着年尾将近,她也有一桩小小的烦恼。

原来她出嫁的一应仪仗妆奁种种,都有少府操办,但任娘子做为半个娘家人,不满足娘子成亲时只有这些华丽的绮罗金翠,便贴心地为她另备了一副妆奁。

什么亲绣锦被,喜幛喜饼,皆在其中,最要紧的是闺女出阁时长辈都要准备的避火图,也被压在箱底。

任氏想,虽然娘子已用不上了,但这个流程不能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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