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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等人私底下提了几句皇帝大婚的事情,其余朝臣们也难免有所议论。

现下朝局稳定、瓦剌退却,虽然还有小股敌人作祟,但显然是翻不起什么浪来了,早日册封皇后,选秀纳妃,自然是朝中第一等要紧之事。

皇帝早日大婚、临幸宫嫔,才能有皇子,有了皇子朝臣们才能上疏请立皇太子——储君是王朝国本啊!

朝臣们消息灵通,皇帝以璐王身份入京之时,便将他在藩时候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知道皇帝早已经选定了王妃,且还是打着先璐王妃的旗号选定的。

皇帝自己中意,又有先璐王妃在那儿压着,说破大天也没人能把皇后之位从蔺氏女手中夺出来,忠耿些的朝臣纷纷上疏请求迎接蔺氏女入京待嫁,肚子里花花肠子打转的则直接上疏请求选秀——这也不能说是错。

朱元璋早就有意给老妻一场盛大的婚礼,这时候自然不会推辞敷衍,当即便降了赐婚圣旨,令王府潜邸之臣返回洛阳,接引老妻及项家人入京,顺带着又提了一嘴,让去给田家送个信儿,说是已经帮他们家找好女婿人选了,叫一道上京来,却绝口不提选秀纳妃的事情。

刘彻抄着手“啧啧”道:“哟,修身养性了?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别装,假!”

朱元璋苦笑:“还真就是没装。”

有些话对着大臣没法说,对着后妃也没法说,人处在不同的位置上,想法南辕北辙,就像有些事情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从感受。

他挥挥手,遣散了内侍宫人们,一屁股坐在玉阶上,左腿屈起,手扶膝盖:“这话我也只能跟你们说说。咱们哥几个里边,老朱我出身是最差的。元达,虽是出身草莽,但年少时候也过过好日子,最起码没饥一顿饱一顿,还念过书、会写字。世民,关陇贵公子,你爹是什么身份,你娘是什么身份?”

高祖与李世民听得默然,朱元璋又转向剩下的两人:“始皇,你小时候是过的惨,但是还能比我惨?更别说等你惨完那几年之后就回秦国去了,之后虽然也有波折,但都一关一关的挺过去了。还有彘儿,要说童年,就你跟李世民最幸福,他是公侯之子,而你是皇子啊——也就是傻子才会觉得你是个没人在乎的透明皇子!那时候你娘在后宫多得宠?四岁就封了胶东王,你爹活着呢,因为宠爱你娘,还破格封她为胶东王太后,跟我一比,你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刘彻本想说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并不简单,然而转念一想,又为之默然。

宫廷的确并非风平浪静之处,但自己的母亲和姨母也并非泛泛之辈,母亲先后为父皇生下三女一子,姨母接连产下四子,父皇晚年所出的皇子公主,皆为王氏姐妹所出,其恩宠之浓,声势之大,可见一斑。

争斗的确会有,但是在抵达自己面前之前,就被母亲和姨母消弭掉,至于衣食用度,便更加不必说了。

朱元璋见几人皆不言语,终于叹一口气,继续道:“我是穷苦出身,有多穷?饭都吃不起,晚上饿的睡不着觉,老子娘死了,连件齐整衣裳都找不出来,又没有棺材,好容易找了席子一卷,却没有地方下葬,那时候是真的苦啊……”

说到伤心之处,他潸然泪下,皇帝们保持着缄默,没有出声劝慰,只静静旁听。

“我没念过书,不识字,没人教我,好些个事情,也只能摩挲着来,后来投了义军,到了郭子兴手下,得他赏识,娶了老马,才算是又有了家,办完差事回到家里一看,她还给我留着饭,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家常小菜,再烫一壶小酒,我一口气能吃三碗饭,可真是香啊!”

朱元璋眼底闪过一抹缅怀,感念良久,方才继续道:“我祖上贫农出身,我曾经也是个贫农,后世有人说我满脑子农民想法,这也不能算错,当了皇帝之后,我心里边不是不得意的,放眼华夏,贫农出身、当过乞丐而登顶帝位的,舍我其谁?!”

他语气中有难掩的傲然,骄矜一笑,又叹口气:“我跟世民你不一样,你是五陵年少、英姿勃发,跟始皇和彘儿也不一样,你们俩是天潢贵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就连元达也跟我不一样,你从没有为吃不上饭担忧过,不知道饿的睡不着觉,肚子里边跟有火在烧似的是什么感觉,虽然你也曾经落草为寇,但那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只有我——”

朱元璋摇头失笑,半是感慨,半是自嘲:“我是贫农翻身,穷怕了,饿怕了,即便当了皇帝,也带着点小家子气。我就想着老子这一把捞着了,老朱家祖坟上冒青烟,发达了,我是皇帝,我儿子是皇帝,我孙子也是皇帝,老朱家的人再也不用挨饿,不用饿的呕酸水,烧心挠肺了,想吃肉?吃!想穿绫罗绸缎?穿!使劲儿的享受!纳上几十个小老婆,叫她们给我生一群儿子,老朱家枝繁叶茂,儿孙满堂!我是苦够了,以后绝不叫我的儿孙再苦!可老话说过犹不及,这话有道理啊!”

“想让儿孙过好日子,这是人之常情,谁不这么想?我是娶了不少小老婆,儿子也生了不少,可是管生不管养,那些个王八蛋,没少在外边造孽啊!我当初作《御制皇陵碑》的时候,最恨的就是那些个鱼肉乡里的富绅,我爹娘下葬,只用那么窄窄的一条地,我们一家子跪在地上给田主磕头,脑袋磕破了都没用啊,反倒敲诈我们家仅剩的那点东西——我那时候心里多恨啊,怎么自己也养出来这种混蛋东西了!”

“生养那么多有什么用?平白丧了阴德!后来到了神宗、光宗的时候,宗室膨胀的可怕,朝廷赡养他们所需要的米粮银款更是天文数字,我那时候在地底下看见,当时就给了自己三个大嘴巴子——当初脑子被驴踢了,养这些个狗玩意儿,活着的时候生气,死了若干年后还把自己的脚后跟给砸了!”

刘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元璋扭头对他进行死亡凝视。

刘彻忍笑捂住嘴,一本正经道:“你继续说。”

朱元璋白他一眼,唏嘘道:“人死了一回,脑子也清楚啦,儿子这东西,一个太少,二十几个太多,有那么四五个就可以了,我把他们带在身边,好好的教,要是老马生的的话,有两三个就可以了。”

话说到这儿,他语气反倒轻快起来:“我生前御极多年,可是转念想想,最快活的时候,就是标儿刚出生的时候。我打完南京,都顾不上休整,连夜骑马去看他们娘俩,老马出了月子,见我去的匆忙,饭都没吃,就下厨去做了碗面,自己在旁边逗弄儿子,笑眯眯的跟我说话……人活着的时候不觉得珍惜,觉得只是寻常之事,到死了之后再细细回味,那时候可真是好啊!老妻大儿热炕头,此生足矣!”

他说的真挚,也是动了情怀,声音哽咽,目有泪意。

人活着的时候,难免心有执念,死过一回,反倒能看明白了。

嬴政听得默然,良久之后,少见的柔和了语气,劝慰道:“你是有些不孝子,但跟我那一个比起来,便不足为虑了。”

朱元璋体谅他的好意,失笑出声。

刘彻也唏嘘道:“我晚年时候,也……不提也罢!”

李世民以手支颐,笑道:“谁还没点黑历史呢。”

高祖亦是笑道:“正是如此。”

朱元璋说了这么一通,心头巨石已消,站起身道:“现下我虽掌权,却也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废殉一事势在必行,这事解决起来也最为轻松,再便是废黜内侍监督地方军事之权与宗室藩王荣养政策,重振边防,说句公道话,土木之变的责任有八成在朱祁镇身上,但还有两成,要落到仁宗和宣宗头上,边防就是他们在任的时候废弛的,不找他们找谁?!”

李世民笑了笑,复又正色道:“废除殉葬自是轻而易举,重振边防也非难事,只是内侍监军与宗室藩王们的问题,怕就难办了,利益集团太大,须得徐徐图之……”

嬴政也道:“还是要等到瓦剌之事彻底平定之后,才好着手去办。”

朱元璋笑道:“活了多少年的人,要是在阴沟里翻了船,以后我哪还有脸面骂朱祁镇?你们只管等着瞧吧!”

……

朱元璋被胡濙等人迎走第二日,天子在土木之变中被俘、皇太后下令迎立璐王为帝的消息便在洛阳传播开来,因为太多突然,着实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旋即满城欢腾。

璐王父子皆在洛阳就藩,于新帝而言,此处便是潜邸,官员百姓皆能同沐恩德,洛阳令更是一蹦三尺高,庆幸于自己此前处事得当,入了新帝的眼。

来日到了北京述职,新帝若是能认得出自己,夸赞几句,自然是天大好事,退一步讲,即便是没理会自己,评说什么,吏部考核的官员一见自己是洛阳主官,又岂敢慢待敷衍?

越想越是兴奋,又叫了妻子前来:“速往蔺家去拜会,礼物一定要备的周到!”

夫人蹙眉道:“我听说蔺家姑娘心思灵慧,且此时项家老太太又在蔺府下榻,璐王往北京去,蔺家必定闭门谢客,何必去吃这个闭门羹?备不住会觉得咱们不开眼呢。”

“你懂什么!”

洛阳令提点道:“重点不在于蔺家姑娘见不见你——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你才是几品命妇,值当叫人家开门吗?关键是得叫蔺家,也叫璐王知道咱们去走过这一趟,不能失了恭敬!”

夫人恍然,“嗳”了一声,亲自去库房拣选礼物去了。

不只是洛阳令,满洛阳的官宦名门都被轰动了,这等时候,没人敢打发管事嬷嬷去送礼,都是各家夫人亲自去了,将礼物留下,递个话过去,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蔺府所在的街道接连几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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