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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死了,母亲死了,成年的兄弟们死了,他跟宗敬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多亏是因为金国灭亡之时尚且年幼,这才被没入掖庭为奴。

重生……

多么可笑的重生!

他成了大宋奴仆,而永宁她,却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

而这一切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一个人。

宋帝赵构。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宗镇希望自己马上就能醒来。

可惜,这不是噩梦,而是真实的世界。

他不得不像前世被迫和亲金国的永宁一样,在敌国屋檐下忍气吞声,甚至于他还不如前世的永宁。

毕竟那时候南宋虽然懦弱,却也未曾亡国,饶是金国上层无人敬重,她也仍旧是公主,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亡国奴而已。

宗镇的心被刺痛了。

他忽然意识到,相较于前世,也许今生,他们更没有机会会走到一起了。

宗镇想见见自己心爱的姑娘,发疯一样的想。

她还好吗?

会不会记得我?

会不会她也像我一样还记得前生?

宗镇对宋廷一无所知,他不敢去问宋人永宁现下如何,只能问跟自己同屋居住的兄弟宗敬。

相较于身受重伤的宗镇,宗敬只挨了十棍,加上这些年挨的打也不少,歇了两天就照常开始跑腿干活,回来的时间也不会早。

宗镇趴在床上无法翻身,身上的肌肉仿佛都在这长久的停滞中麻木了,等了又等,直到夜色渐起,宗敬方才揉着肩膀,满脸疲惫的回来。

随手丢了一个粗面馒头给他,宗敬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抱着茶壶大口大口的开始灌水。

在外被人使唤就是这样,水都不敢多喝,唯恐中途如厕,耽误正事,被人责罚。

宗镇没吃馒头,只是定定的看着宗敬,等他喝完水,方才问了出来:“哥,你对永宁了解多少?”

宗敬没反应过来,衣袖胡乱抹了抹嘴,说:“永宁?谁?”

宗镇解释说:“就是赵永宁,宋国皇帝的女儿。”

宗敬:“……”

宗敬震惊的看着他。

宗镇抿了抿嘴唇,问:“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我到哪里去才能见到她?能有机会跟她说说话的话,就更好了。”

宗敬:“……”

宗敬回过神来,起身走上前去,脱了裤子开始对着他撒尿:“前几天还是没呲醒你!”

宗镇:“……”

宗镇挨了三十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起身。

他们现下的身份,说的好听点是亡国宗室,难听点就是被俘奴仆罢了,但凡与人发生争执,只消看一看他们身上自带的金人光环,主管的小吏便不会偏向他们。

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真在床上瘫几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公子王孙?

宗镇强撑着起身干活,只是因为犯了事受过棍棒的原因,先前几经筹谋得来、在内侍省跑腿的活计已经被人顶了,他只能跟宗敬一样,去做哪些脏累的事情。

譬如说刷马桶。

宗敬还宽慰他:“见晋阳公主是不可能了,如果你有福气的话,也许会刷到她身边宫女用过的马桶!”

宗镇:“……”

宗镇什么都不说,黑着脸默默的刷马桶。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话的确说的有理。

宗镇暗地里筹谋准备了几个月,终于有机会见到心爱的女孩一面。

宋国皇帝举行秋猎,宫中仆从一道去帮忙,他出钱贿赂了选人的小吏,这才被点上同行。

猎场内禁军巡视不断,防范远比宫廷之中更加严密,只是猎场里也有宫中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主子们住的地方离得不远,容易辨别。

尤其当今只有一位皇后,膝下仅有二子一女罢了,晋阳公主作为当今唯一的公主,自然格外惹人注目。

宗镇趁着去马圈铲屎的功夫,偷偷打量被禁军严密包围着的围帐,却不知自己的异常之处已经被别人看在眼里,且他又是金人,没多久,便被报到了禁军统领处。

“谁?宗镇?又是他!”

禁军统领脸上凝着一层寒霜,神情不善:“先前犯过宵禁,无视宫规,现在又窥探帝踪,不怀好意,这金狗到底是在筹谋什么?!派人仔细盯着,我要知道他到底是私自行事,还是跟别的什么人串通,图谋不轨!”

宗镇浑然不知身边已经多了几双眼睛,每天铲屎结束,就绕着围帐转悠几圈,希望能有机会偶遇心上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他刚转过长廊,就听一阵欢笑声自不远处传来,那声音难掩熟悉,即便相隔多年,他也不会忘怀。

那是永宁。

宗镇心脏猛颤,脸上不觉浮现出几分喜意,恍然发觉自己现下形容不整,忙低头打理,力求在心上人面前体面一些。

那轻快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

她来了!

永宁穿着一身骑装,脚下踩一双羊皮小靴,英姿飒爽,发髻上并无过多妆饰,自有一种阳光般的明媚与神采飞扬。

她好像也看见他了,眼眸忽的一亮,边往这边跑边笑着唤他:“宗镇哥哥!”

永宁,永宁!

是我!

我在这儿!

宗镇心头滚烫,情绪翻涌,想说句话来回应她,喉咙却因激动堵塞,半个字都说不出,正待前去迎上,却见那少女越过自己,径直往自己身后去了。

宗镇脸上神情瞬间僵住,脖颈一寸寸的转了回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渊渟岳峙,挺拔如松,俊朗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笑意,伸臂将向他而来的少女抱个正着。

永宁笑,声音清脆,又叫他:“宗正哥哥!”

宗镇:“……”

宗镇:“…………”

言语很难形容那一瞬他心里的感觉。

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地震,一次海啸,一切都被毁灭,不留半分希望。

宗镇看着不远处相拥的那双男女,心头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破开一个大洞,呼啸着往里灌着冷风,舌头被他自己咬破,满口腥甜。

宗正哥哥。

那我又算什么?

天地之大,我还有什么?

宗镇正觉天旋地转,满心惶然,忽的耳边一阵轰鸣,再回过神时,便已经跌倒在地,脸颊被人踩住,死死的贴在地上。

宗镇猝不及防,但觉下颚剧痛,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其中夹杂这两颗牙齿。

禁军统领听闻那金贼竟偷偷溜到了晋阳公主身边,当即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公主在他的看顾之下出了错漏,被那金人挟持……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吩咐人即刻将宗镇拿下,禁军统领亲自去向晋阳公主请罪:“这金国余孽心怀不轨,臣未能及时擒拿,还请公主恕罪!”

赵永宁儿时便跟随父亲骑马打猎,胆子远比寻常女子要大,更别说又有宗正在侧,想发生意外都难。

她莞尔一笑,未曾见怪:“我无妨,你且办自己的差事去吧。”

禁军统领谢过她,又同宗正轻轻颔首,这才擦掉冷汗,吩咐人押解宗镇往偏僻处审讯。

永宁今年十五岁了,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人选都是现成的,跟她青梅竹马长大,两心相许的宗正哥哥呀!

父皇本来也是舍不得这么早就把她嫁出去的,只是宗帅年老,能叫老人家见到孙儿娶妻,早日四世同堂,总归是件好事。

永宁是帝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国朝最尊贵的公主,她既出降,婚仪自然分外隆重。

没了扫兴的乡巴佬魏征,李世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多给女儿塞点陪嫁了!

满朝金粉,十里红妆,万国来庆,偌大的东京仿佛成了欢腾的海洋。

永宁拜别了两位太后,又与驸马一道向爹娘叩头,最后与驸马一道离宫,开启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至于出猎那天遇上的那个小插曲,成婚之后她偶尔也曾经同丈夫提起过,只觉得金人亡国十余年之后却仍旧贼心不死,不得不防。

至于那个金人,她后来也没打听过,应该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