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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华公主低着头,原本都做好了挨骂亦或者听母亲一?顿数落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

她傻眼了。

皇后摆摆手?,打发了其余人下去,小?心翼翼的挽起女儿?的袖子,心疼的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昌华公主没由来的觉得脖子发热,慌忙把袖子拉下去,将两手?藏到身后,大声说:“母后,你别?担心!已经上过药了,一?点也不疼了!”

皇后看?着这个?鲁莽又傻气的孩子,不由得湿了眼眶。

她又说了一?遍:“昌华,母后对不起你。”

这么说着,皇后流了眼泪下来:“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女儿?是该要娇养的。”

“你跟你皇兄不一?样,总有一?天,你会出?嫁,会离开母亲的身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会成为孩子的母亲。”

“母后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读书,七岁就能作文,好吗?当然很好,但也的确很辛苦。”

“有了你之后,母后多高兴啊,你那么漂亮,小?小?粉粉的一?团,满心依恋的看?着我,母后握着你的小?手?,心里发誓要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公主……”

“你是我的女儿?,是国朝最尊贵的公主,你不需要贤良淑德,也不需要文采和贤名来装点自?己,你只需要快乐就好。母后在的时候,母后保护你,母后不在了,你皇兄照拂你……”

说到这里,皇后痛苦的流下眼泪来:“我错得太离谱了。我一?开始就过于自?大的替你决定?了未来的道路,却又在你犯错的时候理直气壮的责备你,这都是我昔年种下的恶因,怎么能怪你呢?”

从前的十几年里,昌华公主的头脑里充斥着的都是鲜花、珠宝首饰和国都内繁华瑰丽的一?切美好事?物?,乃至于自?己的尊贵地?位,这是生活环境和所受教?育双重选择的结果。

以至于此时此刻,听皇后如此痛心断肠的说了一?席话,她也只是朦朦胧胧的觉得好像摸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皇后却没有急躁,更没有因为女儿?的茫然和无措而生气。

她只是像刚生下这个?孩子时一?样,无限疼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说:“没关系,母后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她笑?中带泪,今夜皇帝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已经使她隐约察觉到了自?己未来的悲剧命运。

“你跟母后不一?样,你是周国的公主,是年青一?代里最尊贵的女孩,你有犯错的权力,只要你能及时改正。”

但是皇后没有。

皇后近乎悲悯的意?识到这一?点,但却仍旧温和的告诉女儿?:“昌华。”

她第一?次对女儿?使用民间母亲才会有的称呼:“娘是世间最不会害你的人,接下来我告诉你的话,你要牢牢的记住!”

昌华公主很乖的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好孩子。”

皇后笑?了笑?,继而平静的注视着她的眼眸,叮嘱道:“不要仇视贵妃,也不要仇视六皇子。我会对他们母子出?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还击,这是夺嫡之战,但并不是私仇。”

“你是你长兄的妹妹,也是六皇子的姐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周国的公主,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即便我和你长兄败了,也不会影响到你,你已经被指婚,很快就要出?嫁,如若夫家因为我和你长兄的失败而慢待于你,你一?样可以到宫里来找父亲和太子替你做主。”

昌华公主默然几瞬,继而道:“即便太子是六弟?”

皇后确定?的点头:“即便太子是六皇子。”

她告诉女儿?其中的道理:“六皇子的秉性,与你父亲如出?一?辙。他对你不会有姐弟之间的脉脉温情,就像你父亲会用利益来冰冷的衡量与后妃和儿?女之间的关系一?样。但是他们作为君主,会毫不犹豫的清除掉一?切敢于冒犯皇族——乃至于冒犯君主威仪的因素。”

“你是国朝的公主,身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他不会纵容驸马和外臣羞辱你,因为这即是在羞辱他本身。”

“皇帝可以下令惩处有罪的宗亲,因为他是周氏的族长,但倘若有人越俎代庖,意?图夺取独属于他的权柄,就一?定?会被他亲手?绞碎!”

昌华公主恍然大悟,深深点头:“娘,我记住了。”

皇后又道:“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挑唆你跟贵妃和六皇子关系的话。他们只是想让你做出?头的椽子,替他们做开路先锋,你真的被碰了个?头破血流,只有娘会心疼你啊!”

昌华公主眼眶一?热,哭着用力点头。

皇后并没有跟女儿?灌输太多东西,今晚说的这些?,但凡她能够记住,便足以保住性命和富贵了。

到第二日,她令人找了自?己昔年读书时候的笔记,开始亲自?教?导女儿?读书。

一?句一?讲,嚼碎了喂给?她。

亲信匆忙寻过来的时候,皇后向外看?了一?眼,见到来人脸上神?情,忽然发觉一?事?——这段时间,好像经常有人慌里慌张的带着坏消息来找自?己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笑?了。

事?实上,连皇后自?己,此时都有些?惊异于自?己居然能笑?出?来。

让昌华公主继续看?书,她自?己走了出?去,心平气和的问:“又出?什么变故了?”

亲信赶忙将玉真子家眷被劫走跟六皇子带着玉真子往国丈寿宴上去的消息告知于她。

皇后听罢,却没有急于作声,仰头对着天空失神?良久。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玉真子身份的?

六皇子前脚劫走玉真子的家小?,后脚就马上带着人往自?己母家去了吗?

这时间掌控的未免太过于微妙。

自?己得知的玉真子家眷被劫的时间,真的就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又是谁帮助根基不稳的六皇子完成这一?切的?

那个?人又是否知道,且默许六皇子带着玉真子往自?己的母家去了呢?

真是没意?思啊!

近侍女官在旁低声道:“其中会不会有诈?娘娘还是见一?见底下人再说吧?”

皇后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何必呢。”

略微顿了顿,又轻叹口气:“我是真的……真的有些?累了。”

“让人去准备车马吧,”她说:“我要出?宫。”

亲信为之变色:“娘娘,内宫之人出?城,须得报知陛下……”

皇后低声道:“做了一?辈子泥塑木偶,有什么意?思?”

继而又抬高声音,吩咐道:“去备车,陛下处,我自?有说法!”

左右不敢违逆,只得听从。

一?行人轻装简行来到宫门前,果然被人拦下。

戍守宫城的士卒神?色为难:“皇后娘娘,虽然您是皇后,可是这也不合规矩啊。”

车驾的帘子被宫人从两侧掀开,皇后庄重威仪的面孔显露出?来。

她没有为难这个?士卒,只是道:“让你们将军过来。”

士卒松了口气,从令而行,不多时,今日戍守宫城的将领便快步来到皇后车驾之前,恭敬见礼。

却听皇后开门见山道:“陛下难道没有交待你,本宫今日会出?宫吗?让他们让开吧。”

守将为之默然,又行一?礼,向下属们挥一?挥臂,那道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通往宫城外自?由之地?的道路来。

皇后讽刺的一?笑?,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柄短刀,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之中,割断一?缕头发,用手?帕包好,丢到了地?上。

“拿去给?他吧,二十八年夫妻之情,今日恩断义绝!”

守将不意?皇后竟会如此,愣愣的将那张手?帕捡起,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又急忙道:“皇后娘娘,您不顾惜自?己,难道还不顾惜——”

皇后平静的道:“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摧毁我的母家,可以漠视我的亲生骨肉的生死,可以无视我与他夫妻相伴多年——他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我的东西了。事?到如今,他还想让我继续维持帝后和睦的假面,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吗?”

“不过这也很好,终于有一?次,是我先于他弃置我之前,先一?步弃置了他。”

马车辘辘驶出?这座禁锢了无数人的宫城。

皇后的声音从车驾内冷静的传了出?来:“我十五岁与他结发,一?生都想要做个?与他匹配的皇后,最终还是徒劳。就像他可以将亲生骨肉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却做不到一?样。”

说到最后,她摇头失笑?:“周国的皇帝,真是豺狼一?样的君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