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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侍郎又一次道:“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

说完,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请借笔墨一用。”

邬翠翠不由得心生敬佩。

要知道,天家那对父子,现?在已经接近于疯魔了啊!

据她?留在城中的眼线回禀,昨晚也有金吾卫往邬家和李家去,错非她?先一步带了人到城外庄园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再则,先前京师陷落,不知多少朝廷官员没能?逃离,吏部?尚书年老,也因此失了踪迹,想来多半也已经遇害。

王侍郎作为吏部?左侍郎,错非是因为前不久才迁往吏部?,只怕就?要被?点为尚书了,此时即便官居侍郎,头顶尚书的职位却也空缺着,再过些时候,亦或者朝廷得以重返帝都,只怕马上?便能?官居六部?之首。

可即便如此,居然也肯置身险地,只为上?一封奏疏,甚至不惜为此有去无回……

邬翠翠被?触动了。

王侍郎本?是进士出身,草拟一封奏疏自然是手到拈来,到外边去找流落此地的同僚亦或者命妇们属了名姓,最后才来寻邬翠翠:“还是要叫李夫人见到同行者甚众,才能?让您安心吧。”

邬翠翠有些赧然,为他的周全,也为自己先前不能?言之于口的疑窦。

王侍郎十分坦然:“人之常情罢了,易地而处,王某也要思量再三的。”

倒是临行之前,又道:“李夫人若是不嫌我啰嗦,我就?再说几句。”

邬翠翠道:“侍郎请讲。”

王侍郎遂道:“乱世里是没有慢慢等待、细细思量这回事的。乱世里讲求的是目光精准、行事果敢,如果你?永远等着别人提点,告诉你?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这是行不通的。”

他说:“李将军出征在外,你?是他的夫人,是他的臂膀,关?键时刻,你?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而这态度不仅仅关?系到李将军,也关?系到他麾下的一干下属、几万部?众,乃至于天下大势的走向,你?知道你?手里握着的东西,有多紧要吗?”

……

天子行辕之中,正酝酿着另一重巨大的风波。

昨夜城中起火之后,已经安歇的太上?皇便被?人从睡梦之中唤起,告知种种惊变之后,太上?皇怒不可遏的吩咐侍从们传唤天子前来问话。

哪知道等了许久,前去传唤天子的内侍却小心翼翼的归来回禀,道是那边儿声称天子业已歇下,睡前说有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说。

太上?皇听罢几乎怒发冲冠,然而身在刺史府内,看?着被?火焰烧红了的半边天,最后他也只能?选择妥协,匆忙更衣,纡尊降贵,亲自到天子处去见他。

不曾想却仍旧被?拒之门外。

太上?皇勃然大怒,亲自上?前,侍从们却不敢拦,由着他一路近前,到了天子夫妇二人燕居之处。

天子与皇后彼时尚未歇息,夫妇二人凭栏而立,共同观赏着这场用本?朝所剩无几的国运催化?,熊熊燃烧起来的这场大火。

此刻见太上?皇前来,也仍旧不露怯色,行礼之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却不急于言语。

太上?皇见状,满腹的怒火也逐渐淡了下来。

他遣退众人,冷静的跟天子谈判:“你?想要什么??”

天子道:“我想要做皇帝。”

太上?皇皱眉:“你?已经是皇帝了,不是吗?”

“不,”天子说:“你?知道,我并不是。”

太上?皇沉默了半晌:“我已经年老,还会有多少寿数?这个?天下,迟早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天子笑了一下,摇头说:“我不要‘迟早’,我受够了这两个?字,我要现?在。”

太上?皇断然道:“不可能?!”

天子耸了耸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太上?皇缄默的看?着他,神色阴鸷。

却也无计可施。

他无法废掉天子——这会动摇掉他先前努力塑造出来的,一个?被?逼退位,黯然为自己过错买单的,能?够争取到些许同情和理解的形象。

但他也无法漠视天子的做法。

因为这虽然愚蠢,但是的确有效,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掘断这个?王朝的根基!

他想要的是大权在握,位登九五,而不是虽然重新登基做了皇帝,可惜是亡国皇帝——这样?的地狱笑话一般的戏码!

天子和太上?皇僵持住了。

……

王侍郎带了诸多官员联名的奏疏前去拜见太上?皇与天子,却是一无所获,不得入门,甚至于连每日?的朝议都停止了。

局势这么?僵持了两日?,邬翠翠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先前以为这场人祸不会持续太久,她?为了避免引发混乱,甚至于没有派人赈灾,然而当下这般局面,再不赈灾,只怕真的要饿死人了!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够周全,所以特意去向王侍郎和有经验的命妇们请教。

王侍郎心灰意冷之余,索性?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天家那对父子身上?,点了吏部?的数十名小吏前来登记受灾民众数目,又去游说户部?尚书,让他开粮库救灾。

另外也有诸多有识之士自发的各处行走,以工代赈,调用灾民修缮民居,分发药草。

到最后,甚至于天子也不得不派出御医行走于民间,又降旨放粮赈灾,颇有些不令邬翠翠等人专美于前的意思。

这过程当中,难免就?要同天子禁军发生冲突,只是一方占理,一方气弱,兼之邬翠翠那三千骑兵也不是软柿子,在陪都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显然也非天家所愿。

所以这座当下世间最大的名利场上?,便也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直到邬翠翠接到了前方战场上?的消息。

……

顺州城内狼烟既起,首先观望到的便是相隔六十里之外的平城。

李峤留守于此的下属眼见顺州城上?方狼烟升空,便知道这是将军传递给自己的讯号,迅速登上?高台,不多时,平城的上?空便也升起了一股狼烟……

如此一路将消息传递向西,终于到了专人耳朵里,将所得讯息悉数汇总,最终快马送往陪都。

邬翠翠看?着手中那封简短的书信,好半晌没有言语,宛如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回椅子上?,一张俏脸白得像纸。

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派人去救李峤,他此番必定凶多吉少。

可若是派人去救李峤……

少了这三千骑兵压阵,城中艰难维持着的平衡立时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太上?皇与天子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别管这父子俩为争权夺利而互相使了多少绊子,一旦发觉对手失去了獠牙,他们必然会瞬间摒弃前嫌,联手致其余死地!

一方是城中志向相投的同盟和亲人,另一方,是她?的丈夫李峤……

邬翠翠从未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何为进退两难。

都说应该处事果决,可是两厢抉择,让她?如何果敢的起来?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踌躇,因为这种踌躇本?身,就?是在将李峤推上?死地。

邬翠翠捂着心口,大概是痛苦来的太过激烈,她?居然流不出眼泪来。

使人请了王侍郎前来,她?郑重向他拜道:“先生,我知道您的头脑和谋略远胜于我,又是圣人一般的人物,所以希望您能?为我筹谋……”

邬翠翠将自己的为难之处告知于他。

王侍郎并没有因为自己此刻身在陪都,而要求她?将那三千骑兵留下,只是说:“就?我个?人而言,无论夫人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都不会责怪您的。”

他说:“能?保全城中人,固然很好,但若是选择驰援李将军,以他的才干与胸襟,对于这个?乱世而言,能?起到的作用,或许胜过城中人万千吧。”

“只是夫人,”王侍郎说:“落子无悔,无论您选了哪一个?,都请坚持走到最后,千万不要选完之后,再懊悔难言啊。”

邬翠翠苦笑道:“我原本?是想让您为我出主?意的,没成想听您说完,反倒更加举棋不定了。”

王侍郎道:“是老夫无能?,身在局外,爱莫能?助。”

一方是诸多信任自己,选择与自己同舟共济的有识之士,还有兄长临行前托付给自己的孩子们……

一方是信重自己,所以将后路交给自己的丈夫……

邬翠翠沉默着坐了很久,终于起身,跪倒在仍旧等候在一侧的王侍郎面前:“我家中还有几个?子侄,两个?妹妹,几位姨娘,可以将他们托付给先生吗?”

王侍郎神色一震,正色应承道:“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必然会好生照拂他们!若违此言,天人共戮之!”

邬翠翠郑重向他一拜:“朝堂大事,先生胜过我万千,自然不需要我加以叮嘱,只是家中亲眷甚多,须得多言。我此番离开,便将他们托付给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