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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仁昉出了宫, 一路骑马回府,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虽说早就想过破罐子破摔,再?坏也不过就是一家四口?齐齐上路, 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

能活着,总比死了好?。

如?今她这身份在天子处过了明?路, 长?久以?来?压在肩头的担子,总算也可以?放下了。

裴仁昉回到府上,马上就往静室去拜见祖父裴太?傅, 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

自从裴仁昉中了状元开了,裴太?傅便?不再?干涉她行事?,他年纪大了,管不了了——难道还能管儿孙们?一辈子吗?

此时听孙女说起?今日之事?, 也不过一笑置之:“噢, 那很好?啊,天子面前有了担保, 日后行事?也就有底气了。”

又面带欣然,称颂说:“怪不得连石筠、耿彰都在为当今奔走呢,登基不过数日, 便?将窦敬逼迫到角落里,又能窥得这等臣下之家的私密,果真有圣天子之像啊!”

裴仁昉沉默了几瞬, 说:“陛下还托我给您带个?话。”

裴太?傅呷一口?茶, 笑眯眯道:“什么话?”

裴仁昉:“您虽然致仕了,但尤且老当益壮, 很应该继续为朝廷奔走,招揽几位贤才?, 亦或者同样致仕的同僚,继续为国朝发光发热。”

裴太?傅:“……”

裴太?傅脸上的表情瞬间定住了。

任谁辛辛苦苦打工数十年,一朝退休之后得知还要去上班,都不会很开心的。

裴太?傅只觉得手里的茶瞬间就不香了。

手掌颤颤巍巍的把茶杯放下,他难以?置信道:“陛下想让我继续去朝中当值?”

裴太?傅觉得委屈:“可是我都七十多岁了啊!”

裴仁昉摇摇头:“放心吧,事?情当然不是您想的那样。”

裴太?傅暗松口?气。

真高兴听到这个?好?消息。

然后就听裴仁昉说:“因为陛下根本没打算给您发俸禄。”

裴太?傅:敲,高兴的太?早了!

……

昨夜刚下了场雨,天气稍稍转凉,故而即便?今日仍旧是阳光普照,却也不似前日那般灼热逼人。

巴陵王就在这明?媚的好?天气里,吩咐底下人去备马——他要带着柳婆子,往裴家去走一遭。

他倒也不是怀着什么十分恶毒的心思,想要以?此胁迫裴仁昉做些什么,此时的他,只是想要续上少年时候那个?顽劣的恶作剧。

巴陵王想,如?果他出现?在裴仁昉面前,猝不及防的戳穿裴仁昉的身份,那他会怎么样?

还能像从前撞破他使坏那样,从容应对吗?

他真想看看裴仁昉惊慌失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长?安城东居住着本朝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勋贵高官,譬如?大将军窦敬、司徒石筠、司空耿彰,乃至于裴家的府邸,尽数坐落于此。

巴陵王骑在马上,不急不缓的到了裴家门前,自有仆从前去告知门房来?者身份。

门房诧异于他无帖登门,却也还是入内通传,将他的到来?告知给主人家。

裴仁昉此时身穿常服,手握马鞭,正准备出门,赴姜丽娘的约。

先前两人见面的时候,姜丽娘主动提议合伙做生意,出人出力出技术都行,那时候裴仁昉因自己肩头的担子而心生迟疑,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道是要回去考虑两天,现?下既然打消了关于自己女扮男装身份的疑虑,便?尽可以?痛痛快快的答应她了。

听人来?报,道是巴陵王来?访,她立时便?知道巴陵王是为何而来?了,并不请他进正堂,反倒是提着马鞭往前堂去,准备着三两句话打发了他,自己也出门去。

巴陵王毕竟是亲王,门房总不好?叫人在门外干巴巴的等,开门将人请进了前厅,自有使女奉送了香茶过去。

巴陵王百无聊赖的用茶杯的盖子拨着茶沫儿,听着脚步声望过去,见到裴仁昉之后,脸上便?带了三分揶揄的笑意,再?看对方手里边拿的鞭子,便?又下意识的把笑容收回去了。

裴仁昉……

自己要是当面揭穿了她,她不会真的甩鞭子打人吧?

何至于此啊!

巴陵王因那条鞭子而收敛几分,裴仁昉却不曾注意到,进门之后客气而疏离的同巴陵王行了礼,便?开门见山道:“王爷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巴陵王到底不傻,知道有些话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还请裴少监屏退左右,我有些话要私下里才?好?说……”

裴仁昉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扭头去问自家侍从:“他将那婆子带来?了吗?”

侍从点头:“此刻人便?在厅外,被王府的属从们?看押着。”

裴仁昉道:“既如?此,便?叫她进来?吧。”

侍从领命去办。

而一侧的巴陵王已经听得傻了:“裴仁昉!你——你怎么知道?!”

裴仁昉并不回答他,略微等待片刻,便?有裴家侍从并巴陵王府的属从们?一并带了柳婆子过来?。

裴仁昉吩咐管事?:“取二百两银子给她吧,这差事?到此为止。”

柳婆子眉开眼笑的谢了她:“裴少监慷慨,您好?人发财……”说完,便?脚底抹油要走。

巴陵王府的人不明?所以?的把她拦住了,看向自家主人,随时听候吩咐。

巴陵王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他看看换了一副嘴脸的柳婆子,再?看看她手里边那几张银票,岂不知自己自以?为窥得隐秘,实际上却落入了别人彀中?

巴陵王面有愠色:“裴仁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裴仁昉淡淡的将手中的马鞭卷起?来?,复又松开:“本来?是想以?此为引参王爷一本的,转念一想,好?歹同窗一场,还是算了,放王爷一马吧。”

巴陵王气急:“你!”

他豁然起?身,气道:“我前不久才?请你喝酒!”

裴仁昉:“是啊,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巴陵王:“我们?有同窗之谊——”

裴仁昉转过脸去,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的面孔,神色漠然:“是啊,所以?我没有赶尽杀绝,点到即止了。”

巴陵王简直是气急败坏了:“你故意给我下套,引着我往歪处想!”

裴仁昉眉毛一扬,看起?来?像是想要说句什么的,然后几瞬之后,还是作罢了:“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视线向外,看了看天,说:“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王爷自便?吧。”

又吩咐侍立在一边的使女:“给王爷添茶,不得怠慢。”说完,便?起?身离开。

什么叫“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是个?什么人?!

巴陵王自觉出生之后还没有蒙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简直要气疯了,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喂,裴仁昉!你给我站住!”

裴仁昉在他伸手拽住自己衣领之前躲开了。

她那双向来?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显露出几分厌恶。

她将衣袖卷起?:“穆宝嵩,你确定想跟我打架吗?”

巴陵王原地定住,反倒不知所措起?来?,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委委屈屈的说:“明?明?是你算计我,怎么你还生气了?!”

裴仁昉很轻的笑了一下,神色嘲弄:“我算计你?”

她徐徐道:“是我让你请我吃酒的?是我让你在酒里边掺东西的?是我让你去查我裴家私隐的?是我让你带着人不请自来?,到我裴家门上的?”

巴陵王将这一席话听入耳中,声势便?显而易见的弱了下去,只勉强辩解:“我没在酒里边掺东西,那酒本是西域来?的,入口?绵柔,只是后劲儿大……”

裴仁昉道:“有什么不一样呢?酒是好?的,掺了东西,难道便?成?了坏?从头到尾,肮脏污浊的也只是你,酒却是清白的。”

巴陵王被这一席话刺痛,衣袖遮掩之下,不由得握手成?拳。

他急忙辩解:“我,我真的没想干什么。”

在裴仁昉淡漠的注视之下,他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我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看你喝醉之后会怎么样……”

“那你现?在知道了,”裴仁昉冷漠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本意是想跟你闹着玩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惹你生气……”

巴陵王讷讷解释说:“我今天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即便?我猜的是真的,我也不会宣扬出去的。”

裴仁昉便?又说了一次:“有什么不一样呢?”

巴陵王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她。

裴仁昉微笑着同他解释:“你觉得自己是在找乐子,是在跟我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我究竟对这玩笑作何思量,会受到什么影响,哪里是你会考虑的呢?而你的轻浮和愚蠢会给我,乃至于裴家带来?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巴陵王终于明?白了裴仁昉神色之中的厌恶,究竟是由何而来?,不由得呆在原地。

而裴仁昉则只是将卷起?的衣袖放下,继续道:“既然说了,索性便?说个?彻底吧。巴陵王殿下,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开的玩笑,也不觉得过往的所谓同窗之谊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更厌恶你不食人间烟火的愚蠢与亲近。”

“你所谓的玩笑,只是建立在你一厢情愿之下,对于另一人的欺凌与狎玩,真正将对方当做同窗,亦或者好?友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这样直截了当的讲出来?,是你能够听明?白的程度吗?”

巴陵王:“……”

巴陵王且羞且愧:“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明?白?”

裴仁昉看着他,第三次重复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巴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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