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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派出所传来消息,说顾三的自行车在河里打捞起来了,可人却不见踪影。

在老书记恳切的要求下, 警方把整条河都给打捞了一遍, 甚至喝酒下游十几里的村庄、生产队也加入这一行列中, 依然一无所获。

幺妹对那封“遗书”的解读反驳, 虽当场看着是没啥作用,老尤条一伙也没被她吓住。毕竟,五六岁的孩子懂个啥?看起来貌似头头是道,其实还是大人教的,可现在死无对证,那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呗!

他们不是要证据, 他们只想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能把旧账一笔勾销盖过去。

但其他良知尚存的同事,被她质疑的话勾起自己的思考, 是啊, 顾主任不缺吃不愁穿的,他要走这条路干啥?总得有个动机吧?如果信不是司机真心想写的, 那到底是谁逼着他写的?写的目的又是什么?

显而易见,顾主任这次, 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大部分置身事外的也跟着难过了一阵,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她们“孤儿寡母”, 或多或少提着点儿水果营养品啥的。

越是捞不到人,外界越发笃定他就是遇难了,可黄柔却愈发肯定,河蚌的可能性更大了。她和闺女能守住这秘密扛过去,可公公婆婆那儿却不好交代, 这么浩大的声势,想不让他们知道都不可能。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她正愁着呢,铁门就被敲响了。幺妹已经搬个小板凳坐在盆旁边,扎根了,两本故事书都让她念完了,因为她坚信叔叔一定能听到。

说不定她的故事念得足够好,叔叔就能醒来了呢?

“阿柔,幺妹,老三,在吗?”顾老太在门外问。

黄柔叹口气,赶紧去开门。“妈怎么来了?”

顾老太背着一只竹篮,刚放下,背后全是汗湿的,她也顾不上管,“老三呢?”

黄柔神色不太自然,下意识看了水盆一眼。

“我怎么听说老三出事了,是不是?他没出事吧,一定是那些长舌妇乱嚼的!”她期待的看着这个儿媳妇,希望从她那儿得到同样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反驳。

可黄柔神色居然还有点悲伤?

“咋啦,老三真出事啦?!”她一把抓住黄柔的胳膊,眼圈立马红了,“我听她们说,老三连人带车翻河里去了?”

顾老太性格刚强,风风火火,嗓门也特别大,这一句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幺妹被吓得怔了怔,“奶奶,我叔叔没事,肯定会没事的。”

“没事……那人呢?找着没?”

幺妹看了看盆里吐泡泡的河蚌,即将脱口而出,还是黄柔拦住她,“妈没事,再等几天,肯定会有好消息。”

心里忍不住祈祷,这只河蚌真的是丈夫的话,快醒来吧。她们能接受,可家里人绝对不可能相信顾三是一只河蚌,这不天方夜谭,胡说八道嘛?有闺女这只“小地精”打底,现在要是有人告诉黄柔,她身边还有谁谁是妖精的话,估计她也是能相信的。

她从小接受的唯物辩证法已经被小地精打击得支离破碎了!

“咋?还真没找到……哇……我可怜的学章啊,怎么就……呜呜……”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地上,放声大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说你,从小就懂事,小小年纪就去当兵,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也不知道,你也从不会主动说,好容易把你盼回来,成了家……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怎么就……我苦命的学章啊!”

黄柔赶紧扶她,“妈你先别难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

“说说,说啥说?要不是周树莲回村去说起,你得瞒我们到啥时候?我还以为是她胡说,今儿好心好意给你们送菜来,我……出事都这么多天了,居然没人给你爹娘哥哥说一声,这心可真‘好’啊!”

“你为啥就是不听爹娘的话啊,你看看这世上除了老娘,还有哪个女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啊,这人心她就不是肉长的啊!”

……

明显,她在生气黄柔没把儿子遇难这个事及时的传达给她。

而黄柔,也确实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失误了,先是只顾着自己难过,后来又心存侥幸以为丈夫没事,天天盯着个河蚌看,发生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想起来告诉公婆一声。

但她立马摇头,不是不告诉,而是她相信闺女的话丈夫还活着,不想让家里老人操心……她以为她能搞定所有事,等丈夫好了,一家三口好端端的回村去,直接让这些困难翻篇去……

“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但你相信我,学章真的没事。”她非常诚恳的道歉。

可这无疑是给顾老太火上浇油,你瞧瞧你瞧瞧,都这时候了她还说“没事”,“那你找着我儿子尸骨没?”

黄柔摇头,想要说他人没事,哪来“尸骨”一说,老太太却炸了,猛地弹起来,“黄柔我警告你,前几年你也是这么说崔建华的,可也没见他……”意识到说错话了,老太太强行逼迫自己把头转向另一边,看着懵懂无知的,只会玩水的幺妹。

虽然只当了两个月的家人,可她们母女俩也是可怜人啊,她们又没做错什么,作为女人,她怎么能把不属于她们的过错推到她们身上?

可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老三不娶她,就不会在大河口住,不会公社县城来回跑,就不会翻车……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两个想法在她心里打拳,让她把自己拧成了一股麻花,随时都能把自个儿毁灭的麻花。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下,用嚎啕大哭来代替她心内的扭曲想法。

听她提起崔建华,黄柔有一瞬间的失神,对,她确实是扫把星,但凡跟她有关系的男人都不得善终吗?

可几乎是一秒钟,她很快就否定了她的自我怀疑,学章不一样,学章这一次一定会没事的。

“妈妈,叔叔又在吐泡泡啦!是大泡泡!”幺妹忽然高兴的叫出来。

顾老太的哭声顿了顿,“啥?学章咋啦?”

幺妹害怕的指了指盆,赶紧躲妈妈怀里,总觉着顾奶奶会发飙。

果然,顾老太一看那河蚌,都这时候了,这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还……她顿时更气了,再也忍不住,扯开嗓门有的没的乱骂一气。

黄柔拍拍幺妹的背,让她去对门找菲菲去,她把脸盆端进卫生间,给卫生间的门关好,又给老太太倒了杯温开水,仿佛机器人一般,由着她骂。在这种时候,她不是婆婆,不是开明讲理的牛屎沟妇女主任,她仅仅是一位母亲,一位在大众意识里刚“失去儿子”的母亲。

幺妹乖乖听话,敲开胡家的门,菲菲正在客厅的墙上压腿,胡峻在旁边给她加油。

菲菲虽然回来复学了,可她的舞蹈练习一直没断过,每天压腿、勾脚、坐立搬前腿旁腿、青蛙胯、竖叉、横叉……许许多多她没听说过的名词,菲菲的书本里都有。

当初接她回来的时候,顾学章多了个心眼,借到一套文工团专用教材,省得菲菲回来两眼抓瞎。她以前都是怎么想怎么来,随心所欲的做动作,算自学成才,可自从有了教材后,她从基本功练起,由简到难逐步加大动作难度,在身体适应范围内缓慢试探,倒是再也没有出现拉伤身体的情况了。

幺妹站在墙边,呆呆的看着好朋友。

她的好朋友就像一只美丽的,骄傲的白天鹅,而她……她想起妈妈说的白天鹅与丑小鸭的故事,她无疑就是那只丑小鸭。

她发现她什么也不会,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画画,不会做饭,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真是一只笨笨的小地精喔。

而这么笨的小地精,叔叔却从没嫌弃过她,还一直说她聪明,她可爱……叔叔一定是怕她难过,骗她的吧?不然,为什么以前那么喜欢她的顾奶奶,突然又不喜欢她了?

五岁的她,还不懂那么多复杂的人情世故,人的情绪是会随着外界事物的发展而变化的。就像她曾经也很喜欢徐志刚叔叔,可自从知道他伤了静静阿姨的心后,她也不喜欢他了。

“哎呀!”她抱头蹲下去,原来是胡峻哥哥轻轻的给她脑门弹了个“栗子”。

“怎么成小苦瓜脸了?”胡峻觉着,这孩子的情绪怎么跟常人反着来?那天所有人都悲伤的时候她居然傻乐?这几天大家都在替她们担心的时候,她却只顾着玩一只河蚌,现在大家都逐渐接受顾叔叔离开的事实后,她又……又难过了?

莫非是反射弧太长了?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菲菲缓慢的放下腿,擦了擦脸上的汗,“哥哥,绿真,你们怎么啦?”想到那么好的顾叔叔不在了,绿真肯定会难过,她小大人似的拍拍好友比她高的头,“待会儿我们去买麻叶酥好不好?你说过的,吃点好吃的就能把不开心的事忘记啦。”

然而,对现在的崔绿真来说,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拯救不了她的心情。

她啊,就是想要叔叔醒过来,就想做一只能帮上忙的小地精。

正想着,忽然听见对门有敲门的声音,她赶紧打开门一看。那熟悉的亲切的人,立马让她红了眼圈,“奶奶,伯娘,姐姐……呜呜……”

崔老太赶紧将她一把抱起来,“乖乖别哭,你妈呢?”

春晖也是今儿才听周树莲说起顾三的事儿,她刚回家给奶奶报个信的工夫,顾老太就先她们一步杀来城里,崔老太担心黄柔“势单力薄”,去自留地把三个儿媳通通叫回来,这也跟来了。

刘惠看着小丫头这副模样,忍不住叹息道:“唉,这孩子啊,咋就……学章怎么就……”

崔老太没说话,隔老远就听见顾老太的声音,全是些骂阿柔的话,她心里也气,这可是她闺女!学章出事谁也不想的,关阿柔什么事?

她捏紧了大拳头,“咚咚咚”的砸在铁门上,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子。

“娘怎么也……”看见身后一群嫂子和侄女,黄柔忙让她们进来,也来不及说什么。

顾老太从婆娑的泪眼里看了她们一眼,转过头继续嚎啕大哭。她的战场已经从沙发转到地板上,边哭边骂边拍大腿,命运对她,对她可怜的老三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的老三啊,一天好日子没过过的老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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