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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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婆婆把东西藏哪儿了,但他们知道,崔家这一遭应该安全了。
正想着,门口忽然躁动起来,两个穿着解放服的男人就大声问:“崔建国家在哪儿?”
原本闹闹嚷嚷水泄不通的人群,都悄悄散开了,他们背着枪呢!这可不能胡来,家里有孩子不懂事想要凑上去的,都被家长抱着,捂着嘴巴拖走了。
榕树下的崔老太睁开眼,来了。
只见她从容不迫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就是崔建国的老娘,同志你们什么事?”眼神尽量不往枪上扫,自然也就不怕了。
“我们是大河口公社民兵小分队的,你儿子崔建国因为投机倒把,星期一要在拉歌会进行现场劳教,我们现在按规定来搜查证据,不许任何人阻拦。”年轻人背着枪,底气也足,大声的,一字一顿的背书,仿佛两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
崔建国被抓去劳教了——现场鸦雀无声,连孩子都不敢哭了!
牛屎沟这么落后贫穷的地方,最横最坏张大力,也没被抓,怎么反倒是崔建国?要知道,崔家老大可是有名的脾气好,见谁都先带三分笑,也不爱跟人较真,以前他那婆娘轻狂成啥样,也没见他怎么着。
这可真是晴天大霹雳!
崔老太脸色一变,“啥?”
刘惠反应更快,“哇”一声嚎开,“我男人被抓了?我就说怎么昨晚没回家,还以为他跟哪个不要碧莲的野女人鬼混去了……”虽然话不好听,可一副“我居然现在才知道”的表情很到位。
果然,民兵很满意,他们昨儿抓人就是杀他们出其不意,一大早来家里也是想继续搞突袭,让她们没准备,那犯罪证据不就明晃晃的吗?
“我男人不过是去市里一趟,怎么就投机倒把了?你们可不能冤枉他,我们家这么多张嘴等吃饭,你看看,小女儿才这么大就没奶吃了,我真恨自己不争气呐,吃不饱哪来的奶水啊……”说着,就把小彩鱼抱过去。
可惜,她忘记了小彩鱼是牛屎沟有名的白胖娃娃,这才几个月就长手长脚大脸盘的,可不像吃不饱。
果然,两个民兵对视一眼,大喝道:“这是公社政策,不许你们胡来!”
“都不许动,你们崔家人都在这儿了吧?你们队长和书记呢?”
张爱国赶紧挤过来,跟老头书记抹抹汗,“我们便是,他们全家一共十六口人,两口在公社上班,除崔建国外,其余十三口都在此处。”崔建党还正在跟人刮着猪毛呢。
崔家老小都出来了,一副惊魂未定又难以置信的模样,嗯,非常到位。
两个民兵指着张爱国:“你们看好他们,不许走动一步,不然你就等着吃挂落吧。”
“是是是,我们全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很快,有人主动请缨领他们上崔家,社员们有的在安慰崔家几个女人,有的打探他们到底挣了多少钱,有的幸灾乐祸,当然也有屁颠屁颠跟着上崔家看热闹的。
顾老太也顾不上大好的日子晦气,赶紧拽了拽崔老太的袖子,小声道:“建国真……真被抓了?”
心里已经有底了,可崔老太依然得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啊,我这心被吓得……哟,这心七上八下,我们家哪儿投机倒把了,老姐姐你是知道的。”
顾老太跟着点头,这得益于崔建国和崔建党的轮流出门,走得早,回来得也早,还能去自留地干活,那是谁都能看见的!你说他投机倒把卖东西?那估计也没去几次。
农村人能卖啥?不就几个鸡蛋。
可公社供销社现在都默许农民搞鸡屁股银行了,他去市里卖就不行了?顶多价格贵分把钱,要这样也得劳教,那这世道还让不让农民活了?
大部分社员还是同情他们处境的,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她们,尤其“哭成泪人”的刘惠,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
只有杨老太,看她们假惺惺的作态,这么多人围着她们劝说,她真是一口黄牙都咬碎了。她每天半夜能听见她们起床做吃食,那香喷喷的馒头味,油滋滋的萝卜糕,她又不是死人,也就骗骗这些没见识的罢了!
一开始只是做吃食,半夜三更馋得她肚子咕咕叫,最近几个月是踩缝纫机,“嘎吱嘎吱”的,吵得她睡不着。
当然,准确来说是嫉妒得她睡不着,眼睛都快红出血了,天天踩缝纫机也不见她们穿两身新衣裳,这不明摆着的嘛,肯定是做来卖啊!
她让杨爱卫骑墙头上观察了半个月,可院里也不见多块碎布头,要不是崔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她恨不得钻进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干啥!
这不,她屁颠屁颠追上民兵队的,她得带着他们,把崔家翻个底朝天!就是掘地三尺她也得挖出她们那见不得光的营生来!要说崔建国怎么会被盯上?还不是她告诉杨发财的,段书记一走可就没人给他们保驾护航了。
崔家人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糟老婆子坏得很啊!
刘惠想想就来气,连带着周树莲也被她瞪了几眼。
周树莲现在是有儿万事足,抱着杨秋生,正跟张爱国的老婆坐一起说悄悄话呢。她在隔壁自然也知道崔家熬油费火的动静,隐约也能猜到,可黄柔有她的把柄,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她现在是看见杨发财就恶心,怎么可能跟他一条心整崔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还巴不得崔家越过越好,气死杨发财和婆婆,她也就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
想着,满眼慈爱的看了看怀里的小儿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高大英挺的张爱国,她真恨不得立马,原地跟杨发财离婚,好投进情郎的怀抱。
***
幺妹看了会儿,瞌睡又来了,毕竟大半夜没睡觉,她哒哒哒跑进叔叔屋里,踩着小板凳爬上炕,躺下后还能自个儿拉被窝盖上。
你说这丫头讲究吧,她又没心没肺直接睡人家里的床,说不讲究吧,她又别人吃过的东西都不吃……唉,叔叔的炕好暖好暖呀。
而且,被窝上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儿,很像那天叔叔军大衣上的味道,让她很舒心,很安心的感觉。
外头,每多耽搁一分钟,崔家人的心就提得越高。民兵队总也不回来,可消息却没断。村里腿脚快的半大孩子,以李宝柱为代表的,趿着双破鞋子来回飞跑。
虽说“飞跑”吧,可他鞋子实在太破,补丁累补丁依然保不住鞋帮子,鞋底也薄成了一张纸,后跟那儿早磨穿了,只剩个大洞。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鞋帮子,他得减小撒丫子的幅度,又想快,又不敢快,两只筷子腿中间像夹了个鸡蛋……别提多滑稽了!
众人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吧,低头看看自个儿的鞋,不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破破烂烂的,名义上是布鞋,实际跟草鞋也没啥区别。
反观崔家,从老太太到几个妯娌,谁不是厚厚的暂新的黑布鞋?那鞋帮子上一个补丁看不见不说,黑布还贼亮贼亮的,看着就让人觉着暖和。里头每人还穿着一双棉袜,虽然是打过补丁的,可那也是保暖的啊!
更别说那几个丫头,人脚一双纳了棉花的靴子,谁看了不眼红?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开始崔家突逢噩耗时,大部分人都同情安慰她们,可现在一看这几双让人眼红的布鞋,心里那点同情好像也没了,一个个急着问李宝柱:“找到没?”
“找到啥?”
“有多钱?”
李宝柱歇了口气,一愣,“没找着啊。”他倒希望啥也没找着呢,不然崔春晖的大伯就要被劳教了,说不定还得坐牢挨枪子儿。
“啥?!”
“怎么可能?!”
“好宝柱,你看清没?都找了些啥地方?”
甚至,还有人小声问:“地窖找过没?”
不说崔家人对这一百八十度转变适应不来,就是李宝柱这样的半大小子,也愣住了,大咧咧问:“咋滴你们还希望找到点啥呀?”
“嗯哼。”
“咳咳。”
大人们仿佛集体犯了咽炎,装模作样不敢接茬,毕竟,她们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可作为多年同村,崔老太也爱给人主持公道,没少帮过其中几家,这是赤裸裸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我就说吧,我男人只是去赶集,还投机倒把,投他老娘嘞!还想上家里搜赃物,有本事挖他祖坟去啊!”刘惠双手叉腰,得意坏了。
姜还是老的辣,婆婆这波东西藏得好!
“彩鱼啊,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些啥人,以前你爸爸在家,哪家有个重活脏活不是他去干的?现在你爸还没死呢,就全都翻脸不认人了!”
刘惠把小彩鱼抱着竖起来,故意指了一圈。
谁被她指到,都臊红了脸。
刘惠是给她点阳光就能灿烂的人,当即愈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人不如狗”的骂起来,别看她不识字儿,可骂死人来那都是用成语的!
渐渐的,快两个小时,民兵依然没回来,李宝柱也没带回消息,大家都知道,今儿是搜不到“证据”了。以民兵队的做事风格,要真有收获,早大张旗鼓的闹起来了。
果然,远远听见喇叭声的时候,那两只“大公鸡”垂头丧气回来了。
刘惠瞅准机会,抱着小彩鱼冲过去,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把公鸡们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